第一百七十一章冬日小記(三)

  (昨天的章節被和諧了,唉)

  閃電撕扯著烏雲,烏雲又重新聚攏,在這片千里沃野上空奔馳咆哮,黑壓壓的,令人膽戰心驚。接連兩日的凍雨,之後是一夜的大雪,讓晉陽一夜間冷到了極點。燈籠里的火焰也膽怯的沉默著,忽明忽暗的,隨風搖擺。皇輿在宮內長長的甬道內穿行,高緯面沉入如水,食指輕輕的敲在膝上,劉桃枝隔著車簾小心的向高緯稟報情況,薄薄的雪地里踩下了長長的印記。

  「今日早晨,安德王高延宗進了樞密所找城防圖紙,被守在宮道的楊素給攔住了……楊素問他要穿宮腰牌,他沒有,問他要太宰或陛下手令,他也沒有,他……似乎又很急著要用,陛下您知道從前閣臣和樞密使們要入前殿辦理公務都是要穿宮腰牌的,安德王剛剛升為副樞密事,這腰牌還沒有打好……」

  劉桃枝沉著絮絮叨叨的陳述著來龍去脈:

  「……接著麻煩就來了,安德王已經是副樞密事,按理,這個時候是允許進入前殿的辦公地點的。可是他沒有腰牌,楊素便執意不准他進入……這二人爭辯半天,然後莫名其妙便在甬道前打起來了……」

  「誰先動的手?」

  「是楊素。」

  「哦?」高緯玩味的冷笑了一下,接著問道:「那……誰贏了?」

  「這個……」劉桃枝語氣一滯,萬萬沒有想到皇帝的關注點居然拐到這上面來了,他回憶了半晌,苦笑道:「這個……臣拿下他們之後並未多加詢問,不過看傷勢來說,是楊素贏了。」

  高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狠狠地一掌拍在腿上,抬頭望向車頂,語氣不耐,「這個楊素,朕剛剛念他救駕用功,他轉眼就給朕捅出這樣的簍子!」

  「……借著公務便利,公報私仇,他好大的膽子!」

  【看來陛下的心是偏向高延宗的了……】

  劉桃枝默默的想,卻不料皇帝還有下文:

  「高延宗也是渾人一個!他沒有腰牌發什麼瘋,非要闖進來?知不知道,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翻出來,他日後就是個死罪!……這些日子,朕真是太放縱他們了,讓他們個個忘乎所以!」

  「此二人現在何處?」

  「被段大都督押在宮門後跪著了。」

  「太宰也來了?」

  「段大都督聽聞後馬不停蹄的趕來,還說自己治下不嚴,已經在寫摺子準備上疏請罪了……」

  高緯想起今日是休沐,今年四海昇平,入了冬之後,朝務並沒有那麼繁忙。很多跟隨高緯前來的臣子都還未徹底在晉陽安頓下來,在驛館和客棧暫住,高緯出於體恤臣子的角度,將早朝改為了十五日一朝,當然,公務還是要辦的……高緯現在想起來,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就是因為這幫混蛋太清閒,所以才總給他找這樣那樣的麻煩!

  高延宗也就算了,打小就惡名遠揚。楊素可是歷來以識時務著稱的呀,沒想到膽子也那麼肥!

  皇輿到了內宮門口,下車後,一眼就看見了擁著黑羊羔皮襖子的段韶,此時乾瘦佝僂的老人正精神抖擻的圍著兩堆雪轉圈子,一邊轉一邊指著其中一個破口大罵,如同一隻好鬥的公雞,那雪堆動了動,似乎跟老人爭辯了什麼,老人更加憤怒了,要不是被幾個士卒拉住,幾乎就想要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高緯這才發現這兩堆雪居然就是高延宗和楊素,雪太大,竟然都快把兩人給埋進去了……

  劉桃枝剛剛想上前喝令皇帝駕到,被高緯一個眼神阻止,高緯還饒有興致的走近一點,打算聽一聽他們說了些啥,便聽到了以下內容:

  「你是不是蠢?啊?沒有腰牌,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要入宮?不知道還以為你一心求死呢!」

  「我已經是副樞密院事了,已經有通行前宮的資格了,他憑什麼不讓老子過去?」

  高延宗之前跟楊素打了一架,打到一半就被劉桃枝帶人拿下,現在正憋著一肚子火,梗著脖子道:

  「……他明顯的就是公報私仇,刻意為難老子!」

  段韶看看楊素,楊素側臉上挨了幾拳,一大片的青紫之色,繃著臉,閉目,跪在那裡一言不發。高延宗身上掛的彩更多,被打出了鼻血,嘴角也讓人給打破了,此時跟一頭狼一樣齜牙要咬人。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段韶把兩人再那麼一對比,越看高延宗就越覺得糟心……

  「你動手也就算了,打個像樣點兒,老夫也好在陛下面前數數你的優點,可你打又打不過人家,現在跟老夫跟前牛什麼?裝什麼大尾巴狼?」

  高延宗立刻就不服了,驚怒加委屈,大喊道:

  「什麼叫我動手?是他先動的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槍桿子差點就戳我身上來了!他有傢伙,我是赤手空拳!有本事把我刀拿來,大爺當場活劈了這廝!」

  段韶一巴掌呼在他的後腦勺,斥道:「我讓你大爺!」

  楊素斜乜了一眼這一對不靠譜的正副都督,難以想像眼前這個像教育自家兒子、氣急敗壞的老人,就是名震天下的段韶,原本在楊素的心目中,段韶是睿智的、嚴肅的,給人一種仿佛戰無不勝的印象……畢竟也是以一人之力支撐著高齊半個江山的人,身上承載了太多太多的傳奇色彩,楊素也一度用這個老人來激勵自己,總有一日,也要成為那個層次的統帥……挽狂瀾於既倒,救萬軍於危亡……只是現在,他覺得自己要重新找一個新的人生目標。斛律光就很不錯。

  高延宗說的沒錯,的確是他先動的手,但高延宗若是識時務一點,別跟齜牙的狼狗一樣頤指氣使,他也未必就不能暫且忍了這混蛋。

  他至今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屈辱的被俘虜的,今天發生這樣的情況,也算是讓自己狠狠地出了一個惡氣。不過,打了高延宗可不是小事情,高延宗是高齊宗王,眼下聽說又得重用,而他現在還不過是個小小的折衝校尉,就算有救駕之功,皇帝也未必就會偏袒於他。而段韶……別看他罵高延宗罵的凶,一旦真的到了聖駕面前,要表明立場的時候,他一定是毫不猶豫撇清高延宗的。

  這麼想來,他心裡已經隱隱有些後悔了……,他父子二人都為大齊所俘虜,為了生存這才做了降臣,好不容易剛剛看到點盼頭,在高齊這邊也算稍稍安定下來,有了前程,自己又忽然闖下了這樣的大禍。……他權衡良久,覺得自己這次多半凶多吉少,但願不要牽扯到父親。

  「呦,這是在幹嘛呢?」

  高緯看了半天戲,覺得差不多了,這才慢悠悠的踱步出來。

  「吾皇萬壽無疆!」段韶連忙作揖。高延宗和楊素也叩首,「陛下萬安!」

  高緯目光沉沉的從他們二人頭頂上掃過,「安……?朕怎麼安呀?朕忙了一晚上,想要睡一覺,你們便給朕整出這樣的動靜來,朕還以為兵變呢……要換成你們,你們安的起來嗎?」

  「臣等知罪,請陛下責罰!」

  兵變?這個罪名可是要株連三族的!

  在皇權面前,楊素和高延宗認錯都很痛快。高緯心中嗤笑一聲,只怕是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瞧瞧楊素這眼神,再看看高延宗恨的咬牙切齒的模樣,哪一點像是認錯的樣子?

  「朕早就說過,朕最討厭這些空話屁話套話!

  既然你們都知罪,那朕來問問你們,你們有何罪?又該如何治罪?」

  高延宗頓了頓,方才說道:「臣……不該無腰牌、無手令闖宮……!」

  楊素也道:「臣……不該與安德王鬥毆,擾陛下清淨……」

  「就這些……?」高緯的面色驟然冷了下來,一擺袖,先指著高延宗道:「你,不知禮法,大錯雖不犯,小錯卻不斷!先不提這次闖宮之事,你行事太過肆無忌憚,毫無章法條例!不按著規矩來!你知道這幾個月有多少本摺子是彈劾你的嗎?堂堂親王,居然與禁衛在宮道內鬥毆,傳出去簡直要淪為天下笑柄!」

  「臣知罪……」高延宗重重頓首。

  高緯轉向楊素,盯著他看了半晌,才道:「高延宗固然有錯,只是楊素……,你一個小小的禁軍校尉,在未得實證的情況下,居然敢以下犯上!毆打上官,比高延宗還要惡劣!你……該當何罪?」

  楊素本來想辯解一番,就說自己是情急之下,忍不住這才出了手,但是對上皇帝的黑黢黢的眸子,他到底沒敢把這個臨時找的理由說出口,最後只得說:「臣知罪……」

  高緯心裡怒氣稍平,若是楊素膽敢再找藉口,那這個人,便不能用了。

  「下次做事,要穩重……別衝動、別耍什么小聰明,這也許就會害死你的。」

  高緯意有所指的說道。

  手指緊緊的扣在雪地里,楊素一言也不敢發,剛才面對段韶尚且理直氣壯的他,現在後背已經被汗打濕了。

  還好剛才沒有辯解,不然他就死定了!

  「——來人!將高延宗杖三十,楊素杖四十!」

  「高延宗除去副樞密事,降為郡王爵!楊素,剝去折衝校尉,念其救駕有功,免除一死,今日起,為太極殿值守!」

  高延宗和楊素一起挨了打,雙雙送出宮去。高延宗挨了三十杖,現在痛的要命,趴在馬車上哼哼唧唧的。想起楊素這廝居然也全身而退,肝火外冒,只覺得更痛了幾分……只是皇帝已經下了判決,他就不好再對楊素怎麼樣了,真是可恨!高延宗一拳錘在馬車上。

  「那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

  段韶沒好氣的說道:「這只能怪你自己,太魯莽。宮苑禁地,你以為是你的軍營?」

  「那小子就是藉此擺了你一道,也虧得陛下看得明白,不然你以為就是三十杖那麼簡單?」

  高延宗這下回過味來了,「陛下為什麼維護他?」

  「老夫也不知道呀,大概……他是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你以後別去招惹人家……」

  段韶回憶著楊素的一舉一動,若有所思。隨即目光又落在了他的傷處,「不好好趴著,還有力氣說話,是傷好了?」他不輕不重的,一巴掌拍在高延宗的傷上面,高延宗努力保持鎮定的面色終於繃不住了,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上身猛地挺了起來:「——幹嘛呀!」

  「看看你傷的重不重……」

  段韶一本正經的說,最後總結:

  「還行,我估計再打上個三十棍都沒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