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議和(二)(修)

  段韶和宇文護分別是兩邊的最高統帥,和談事宜也應該由他們牽頭。如果是先各自上報朝廷,再讓朝廷做出決斷的話,一來二去也要響當長的時間。這麼一些時間裡,難保會出現什麼變故。

  這帳中都是高齊的高階將領,功勳赫赫的武將,刀口舔血,半生戎馬,這個時候全都靜默不說話,直勾勾地盯著劉勇看,著實給了他很大的壓力。

  誰也不敢擔保,若是他那句話說的不對,談判就會談崩,甚至,自己的一條小命也會交代在這裡。

  劉勇小心的睇著段韶、斛律光這兩個軍中巨擎的臉色:「大冢宰願意全部撤出河陰以東,歸還齊國十一城……」

  段韶表現出一絲意外,挑了挑眉:「哦?宇文護居然捨得將碗裡的肉給吐出來。那,他的條件是什麼?」

  「請段太宰,撤出汾北汾南,歸還我朝被攻占的城池……」

  此言一出,帳內諸將皆被氣笑,綦連猛抽出腰刀壓在他脖子上,獰笑道:「宇文護怕是老的糊塗了,這幾百里河山,是我軍奮戰年余,一刀一槍的打下來的,宇文護一句話就想要走?先問一問老子的刀子答應不答應!」

  尉相願木著臉,道:「貴使還請搞清楚狀況再來說和,敗的是你們大周,可不是我們大齊,現在在這談判桌上,該退讓的是你們才對,我們願意和你們在桌子上談,已經是保留周國的面子了,莫要得寸進尺!」

  「我們丟了十幾座城,不用宇文護讓,我們也能奪回來……不要搞得好像是一場等價交換一樣,你們的貨都在我們手裡頭捏著,和我們談交換,怕是不夠格吧?」

  劉勇巋然不動,只是道:「貴國覺得這不能接受?那某也可以告訴貴國,這也是我們大冢宰的底線了,現在,太宰和左相就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了。」

  這咄咄逼人的架勢仿佛戰敗的是齊軍一般。綦連猛氣急,當場就要殺了他,被斛律光一聲威嚇給喝止。

  段韶玩味的看著他:「若是我點頭,當如何?搖頭,又當如何?」

  劉勇面對段韶不得不收起那故作小覷的姿態,恭敬道:「若是太宰願和,撤出汾北汾南,我們不但願意撤出全部撤出,還願意與齊國修百年之好,為兄弟之邦,當然,我們也會補償此次大戰給齊國造成的損失……」

  「若是太宰不同意,那麼失地對於我朝的打擊實在過於重大,為了避免國朝動盪,大冢宰縱然有千般不願,也只得再次與大齊開戰……」

  劉勇此時不像一個行軍作戰的將軍,像一個高明的商人,錙銖必較,充滿誘惑力:「大齊優勢並不在汾北、汾南,我朝的利益也不在河陰以東,何妨各自後退一步,和則兩利,您覺得呢?」

  段韶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慈和的眼神讓劉勇不寒而慄。半晌,方才說道:「說的很好,接著說下去……」

  劉勇摸不清這老頭的想法,心中忐忑,只得繼續扯虎皮:「據我所知,齊軍錢糧輜重所剩無多,洛陽、晉陽的倉府都已經搬空,我軍只是小部撤出了汾北,隨時可以再殺回來,同州侯龍恩大將軍也在蓄勢待發,隨時可以再次發兵征討宜陽……某言盡於此,還望太宰三思……」

  段韶頷首,道:「說完了,就請回吧,回去告訴宇文護,要打,老夫就是傾盡麾下十二軍州所有,也要奉陪到底!」

  「汾北汾南已是我朝疆土,寸土不能讓!宇文護若是有本事,便來取,沒本事,就別說話……,戰敗者沒有和老夫討價還價的資格!」

  「至於宜陽那邊,不怕磕得一嘴血,儘管去,傅伏尚且讓周軍寸步不得前,況且還有兩位親王殿下,數千士卒馳援宜陽,豈是你們動動嘴就能拿下的?當老夫是好哄騙的三歲孩童嗎?」

  「……既然談不攏,那就戰吧!」

  段韶揭開大帳的帘子,埋頭鑽進了夜色里。

  尉相願幾個人都臉色古怪的盯著劉勇看,此時劉勇的神情十分精彩,一陣青一陣白的。

  不由得嗤笑道:「哎呀,多說無益了,還是回去備戰吧……,回營回營。」

  劉勇呆了半天,方才拱拱手道:「告辭……」

  「貴使留步!」斛律光笑眯眯地攔住了劉勇的去路:

  「其實呀,你們大冢宰想要汾南汾北也不是不可以……」

  他貼近了,斛律光個子並不算十分高大,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卻逼的劉勇不斷後退。

  劉勇的目光停在他按刀的手上,擔心他下一秒就將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腿肚子有些發軟,強撐著:「條件?」

  「拿玉璧來跟我換,只要你們把玉璧拆了,我保證大齊將汾州雙手奉還,怎麼樣?」

  劉勇:「……」

  斛律光道:「怎麼,玉璧你們捨不得?那行,那韋孝寬的命來換也可以,這老小子敢誣陷我,我恨不能擰下他的腦袋,你們若是能替老夫出了這口惡氣,老夫便將汾州數百里沃土雙手奉上,如何?」

  劉勇這才聽明白,斛律光分明是在耍他。於是語氣便重了一些,「玉璧於我朝而言至關重要,韋孝寬也是大將,國之柱石。左相還是莫要開這種玩笑!」

  斛律光的笑容收斂了,忽然間變得面無表情:「是你們先跟老夫開玩笑的……」

  「對了,宇文護何時準備登基稱帝請知會我們一聲,我們好派遣使者賀喜一番。」

  然後也不再去管劉勇,追著段韶的步伐而去。

  幾個齊軍士卒上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貴使,請回吧……」

  劉勇被士卒們押著出了營,長嘆一聲。半是失望,半是後怕。這輩子受過的驚嚇都沒有今日多,回去又該大冢宰暴跳如雷了……

  「孝先,孝先……」斛律光追上了段韶,「你真打算和宇文護再次開戰?」

  「宇文護撤都撤了,現在不過是拿出點態度威嚇我們,想要從我們嘴裡搶出點肉來而已……」

  段韶悠哉游哉的:「說到底,還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等著吧,要不了多久,他還得找我們談,而且是低聲下氣的談……」他戲謔的笑了一聲,進了自己的營帳。

  過了一會兒,老頭的聲音再次傳來:「孫郎中好……喝藥?今天就別了吧……」

  然後只聽得那老頭頹喪地嘆氣道:「好,行,我喝。」

  …………

  「這麼說,段孝先拒絕了?」

  宇文護坐在馬車上,帘子挑開,山道上,周軍長龍一般穿行在重山之間。

  「是的,段韶的意思,要打便打,懶得和我們談判……」

  劉勇俯身在車前,恭敬無比,眼前這個老人雖然戰敗了,但他依舊是周國最有權勢的人。

  「如果我現在放棄撤軍,回身一戰,有幾分把握可以擊敗齊軍?」

  「大冢宰,如果現在回軍一戰,我們的勝算並不大。段孝先和斛律明月巴不得我們和他們來一次大決戰,大冢宰,此次我朝元氣大傷,剩下的這一多半人馬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折損了……」

  「你的意思,還是得談?」

  「這不也是大冢宰本來的意思嗎?」

  「我本來是想等宇文純拿下宜陽,再光明正大的和段孝先談。但是現在,宜陽拿不下,我們沒有一樣戰績拿得出手的。去跟他們談也只能被宰,所以……」

  宇文護萬般無奈似的,沉沉的嘆了口氣:「再等等吧,命侯龍恩、侯萬壽、宇文盛南下攻齊軍,進逼宜陽洛陽,靜觀結果再說。」

  劉勇很想勸阻宇文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劉勇並不看好這次周軍南下的結果,在他看來,宇文純、田弘、侯龍恩聯手都沒有把傅伏和高延宗怎麼樣,現在就更加不可能有什麼結果。而且現在,周軍的士氣出現了一點問題……

  這談判結果,周軍若勝尚且難說,周軍若敗,齊國的氣焰只會更加囂張,到時的談判只會更加艱難,大冢宰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劉勇頓了又頓,好容易才壓下了勸諫的衝動。老人都容易偏執,大冢宰多年來與齊國爭鋒,在朝堂上更是說一不二,權柄極重,如今遭此大敗,咽不下這口氣。

  結果就是他不惜暫停和談,跟齊國提出這樣甚至有些荒謬的條件,也要爭上一爭,這樣有有何意義呢?

  事實證明劉勇是對的,侯龍恩等人根本連宜陽的邊都沒有摸到便遭遇了敗仗,高延宗、高長恭利用周軍暫時還沒有合軍一處的契機,採取了逐個擊破的戰略,高速高效的運動作戰使得周軍被打的灰頭土臉,軍隊毫無鬥志。而此時距離第一輪談判結束還不到四日。

  宇文護在滿心意冷之中再次和齊軍談判,段韶不光拿下了汾州全境,保住了宜陽,還拿下了被周軍占據的和州,鮮卑部落酋領率萬餘人丁前來投靠大齊,向齊國稱臣。

  至此宇文護全盤退出,大齊真正贏得了勝利。

  軍報八百里加急,直抵晉陽、鄴城,軍民百姓山呼萬歲。

  昭陽殿內,高緯看著軍報,笑了笑,有些欣喜欣慰。在場值守的臣子紛紛起身恭賀。

  「免禮,平身吧……,此戰後,傅伏升任京畿副都督,接到詔書後即刻上任,兩月後伴駕晉陽。高延宗、高長恭,各賞賜金帛,授行台尚書……」

  見陛下正高興,王琳可不能錯過這錦上添花的機會:

  「啟稟陛下,伴駕晉陽的萬餘禁軍甲士已經挑選好,戰甲兵刃已經完備,兩月後隨時可以調用……」

  「訓練情況如何?」

  「整齊劃一,軍紀嚴明。」

  他現在也只能這麼說,兵訓練的再好,沒有上過戰場的兵看著再好看也不過是花架子。

  高緯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沒有過於強調要求,只是點點頭,道:「好,幸苦了,朕還要調幾個人伴駕晉陽,愛卿可願意借朕一用?」

  王琳一怔,道:「我等皆是陛下臣子,為陛下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陛下只管調用便是……」

  「好,朕要調用慕容三藏和庫狄士文,還有,那個楊素,他現在所任何職?」

  「啟稟陛下,楊素現為折衝校尉……」

  「他表現如何?」楊敷楊素父子被押往鄴城後,高緯直接徵調楊素入朝當職。

  楊素可是好苗子,楊堅奪取天下楊素可是出了大力的,是個頂級人才。

  提到這個人王琳的眉頭皺了一下,有些猶豫。高緯瞥見他的神色,微微笑道:「怎麼,他有什麼不對的?」

  王琳連忙道:「也不是不對,此人辦事倒也還算穩妥,就是……就是,辦事太過中規中矩,無甚出彩之處,臣不明白陛下為何這般看重於他,而且此人人際關係不好,和幾個同袍都鬧的很僵,又是周國降將,臣擔心……」

  高緯兩世為人,那裡能不清楚楊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當初迫於父親和自己的安危才受徵召降了他,現在心裡不太服氣,呵,據說高延宗俘虜他的手段用的不甚光彩……是匹烈馬……

  但是現如今他父親和他自己都捏在高緯的手裡,他不怕楊素能翻出天來。

  於是高緯笑道:「他還是不服麼?呵呵,那好……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