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流言可畏

  高緯臉色霎時一冷,望著裴度之,道:「怎麼回事?」

  裴度之臉色發苦,躬身道:「鴻臚寺奉陛下之命,占卜和親凶吉……,占卜結果……有不妥……」

  高緯聞言緩和了臉色,問道:「是日期不妥?既然日期不妥,那你們鴻臚寺就該換一個日期才對,何必如此大驚小怪?」滿朝文武都用責怪的眼神瞟著裴度之。

  突厥那邊對於和親表現的很熱切,希望寶慶在六月底就完成定親儀式。沒有想到居然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阿史那庫頭皺起了濃眉……那鴻臚寺卿這個時候說大凶之兆,究竟是什麼意思?

  突厥人都迷信鬼神,關係重大的事情都要先占卜一遍,對於這種事情有著近乎偏執的迷信。雖然他們並不相信鴻臚寺的占卜結果,但是這個,還是觸碰到了他們的敏感神經。

  裴度之頂著滿朝的壓力,背心見汗,道:「並不是日子不好,而是……而是寶慶公主……或有不妥……」

  高緯眼神一凝,幾乎要拍案而起,「什麼?」他望著裴度之,沉聲道:「給朕說清楚,寶慶到底有何不妥?」

  「殿下的命格,太過離奇古怪……我們推測過了殿下的生辰八字,發現殿下這是天生孤煞……克夫克父……克身邊一切男子,實在是……」裴度之頂不住壓力了,跪拜在地,「臣等學藝不精,請陛下責罰。」

  高緯喝道:「胡說八道!寶慶怎麼會有如此古怪的命格?她是養在朕身邊的!若是你所說為真,朕豈不是也被她所克。你……竟敢在此胡言亂語!」

  阿史那庫頭皺起的眉頭有悄然舒展開。裴度之誠惶誠恐,道:「陛下,臣所言屬實,斷無欺瞞陛下之意呀!請陛下明查!陛下洪福齊天,殿下受陛下庇佑自然無礙,但殿下的命格是天生的,生來如此……陛下……」

  「夠了!朕不想再聽你狡辯……!」高緯一揮袖,指著裴度之道:

  「來人,將裴度之拖出去,杖二十!剝去鴻臚寺卿一職,命裴世矩接任……重新占卜!」

  高緯怒氣磅礴,幾個內宦上前直接鎖住了裴度之的肩胛,堵住了裴度之的嘴,將他帶下,很快殿外就響起了打板子的聲音。

  他看向突厥那邊,道:「此次是鴻臚寺占卜有誤,讓貴使見笑了……」

  「哈哈……,無妨,公主身份貴重,又蒙陛下愛寵,鴻臚寺小心謹慎一點,也是無可厚非的嘛……這也是盡職盡責,陛下不要因此苛責太過,哈哈……」阿史那庫頭貌似全然不介意的笑笑,心裡其實還是埋下了一根刺。

  只要這刺埋下了,那就夠了,高緯有一堆辦法可以讓他相信這個結果。「朕已經讓鴻臚寺重新占卜,這次的結果,相信不會再出紕漏……」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阿史那庫頭臉上剛剛浮起的陰鬱很快一掃而空,笑呵呵的舉杯邀人飲酒,剛才的不痛快就仿佛沒有發生過。

  趙彥深悄然看向著言笑晏晏的二人,再看看如老僧入定的裴世矩,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在大齊,鴻臚寺幾乎就是個鹹魚部門,占卜從來都是大吉,也就是說,鴻臚寺占卜也就是走個過場,今日這大凶之兆是怎麼回事?是真有此事……還是陛下出招?

  少數的幾個聰明人都發現了苗頭不對,但都很自覺的不發一言。鄭宇看向裴世矩,心裡哼了一聲,暗道:「不用說,定是這佞臣出的主意!老夫倒要看看你玩什麼把戲……別玩砸了。」

  裴度之聽著殿外的悶哼聲,額角也是一跳一跳的,陛下這是真打呀這是……裴度之是裴世矩的族叔,在朝中關係密切,但是為了配合裴世矩的計劃,也只能暫且辛苦一下裴度之了……為君分憂嘛……

  演戲要演個全套才能讓人信服……

  徐陵不了解情況,在場下也是看的一臉懵。他下意識察覺到,北朝和突厥接親之事,恐怕要生出些枝節了……

  宴會第二日,鴻臚寺再次占卜,依舊是大凶之兆,「殿下的命格很好算,很明顯的……是不詳之兆……」

  「北方一星辰漸黯,恐怕也與此事有關,殿下倘若真嫁去突厥,臣恐怕……」

  「此事臣不知該如何辦理……請陛下決斷!」

  一句話,說上一百遍,就有可能變成真的。皇帝大怒,重重責罰了鴻臚寺一眾官員,並嚴令封口。但紙是包不住火的,朝堂上的這個風波自然傳到了民間,一時間各種說法到處都是。但總歸來說,都把公主歸類到了怪物那一類。

  突厥那邊,阿史那庫頭也動搖了,在房內踱步,「那寶慶公主竟然命格如此古怪,可是真的?克夫克父?」

  沁密執思力抬頭看看他,道:「這個臣等也不明白,我去問過鴻臚寺了,他們兩次占卜出來的,都是這個結果……恐怕不會有假……」

  「……」阿史那庫頭還是有些猶豫,道:「既然她命格古怪,那麼想必從前就有什麼徵兆嘍?我讓你打聽的事情你打聽到沒有?」

  沁密執思力連忙道:「我跑了十幾家勛貴,總算上旁敲側擊的打聽到了一點風聲……」

  他的臉色有些古怪,道:「原來那寶慶公主不是齊主的同母妹子,根本不是太后所生,齊主只是將她記在了太后名下而已,她的生母……她的生母據說是大齊第一個皇帝高洋的皇后……」

  「當年大齊的先君高湛,強占了高洋皇后李氏,與她生了一個女兒,這就是寶慶公主……」

  阿史那庫頭顯然沒有聽說過這些事,擰起眉,「那又怎麼樣?」在他們突厥,取自己名義上的母親、奶奶的都大有人在,強占嫂子算什麼事?

  沁密執思力很無奈,道:「但是高洋皇后實在是……實在是邪門的很……,她和高洋生了兩子,一個當了皇帝被高演篡了,廢掉,後來鬱鬱而終,另一個被高湛在盛怒之下親手打死,她的丈夫高洋也早亡,染指過她的高澄也……」

  阿史那庫頭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事,這麼離奇的人?跟她有牽連的男人都會死?」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看向沁密執思力,「那寶慶公主是她女兒,會不會也……」

  沁密執思力一臉諱莫如深地看著阿史那庫頭,這就要看阿史那庫頭怎麼想的了。

  按照突厥的規矩,阿史那庫頭會接替自己的哥哥木桿可汗成為突厥大汗,他死後,還位給木桿的兒子大邏便。

  但是人都是有私心的不是嗎?阿史那庫頭是更願意立大邏便,還說立自己的兒子庵邏?這個不言自明,阿史那庫頭一向對哥哥既愛戴且懼怕,他怎麼想的還真不好說。

  他若是盼著大邏便出現意外,那麼大可讓他就這麼娶寶慶,大邏便從小身子骨就不好,能不能活得比叔叔久還是兩碼事,若是寶慶真為不詳……

  阿史那庫頭眼底的神采變了又變,最後道:「不行……,不行,大邏便不能娶這麼一個不詳的女子為閼氏……」

  沁密執思力意外的抬起了頭,只聽阿史那庫頭道:「那孩子是哥哥唯一的兒子,前幾個都夭折了,只剩下他了,我不能這麼做……突厥未來的大汗,會是大邏便,而不是庵邏……更不會是攝圖……」

  他喃喃自語了好久,像是努力要說服自己,最後他咬咬牙,道:「不行……我必須儘快將此事秉明大汗……你隨我入宮,請齊國皇帝更換和親對象!」

  阿史那庫頭雖然很希望可以坐上可汗的大位,但是讓他就這麼去暗算自己的哥哥和侄子,他下不去手……

  沁密執思力也是面露感動之色,但是感動歸感動,這個時候去皇宮面見皇帝其實是不妥的,於是勸阻道:「何妨再等等……,這個時候,寶慶公主是不是不詳之人尚武定論,我們這個時候去請求撤換和親對象,讓齊主怎麼想?兩國畢竟還是建立了邦交的……」

  阿史那庫頭這才停下了腳步,偏頭望著他,問道:「你的意思呢?」

  「我覺得,我們應該靜觀其變……鴻臚寺占卜結果不詳,其他人占卜未必也是不詳……齊主既然不相信鴻臚寺所言,就絕對不會貿貿然將公主許配下來,我們且等著就是了……」

  阿史那庫頭點點頭,道:「的確,若是僅僅憑市井流言便撤銷婚姻,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突厥今後還要和大齊交好的,馬虎不得……那公主究竟是不是不詳也還沒有定論……嗯,再看看吧……」於是這件事就悄然鬆開了口子,而放出的風聲還在持續發酵。有愈演愈烈之勢。

  五月初,漳河畔出現一隻火紅的狐狸,可口吐人言;又聽聞皇城根腳下,螞蟻聚集,在地上書寫大字。時人甚異之。螞蟻寫了什麼不得而知,但是這並不妨礙人們發揮想像,流言難以遏制。太尉府和負責糾察京畿的高元海上書,奏明此事,皇帝下敕令,嚴懲了一批好事者,但還是收效甚微。

  就像壓垮駱駝的稻草,流言越來越多,終有一日,到達了一個爆發的臨界點,皇帝宣布將於三日後帶著寶慶公主巡幸白馬寺及承恩寺,請大德高僧為其占卜祈福。

  太極殿內,皇帝俯視著階下面露恭敬之色的一大一小,目中透出好奇的神色,問道:「螞蟻聚合成字,這個朕知道,朕想知道的是,狐狸口吐人言,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那中年男人穿著一襲貼身的道袍,袁守誠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飄飄似仙人,在皇帝面前顯得有些拘謹,說道:「貧道等會一些腹語,不用張嘴便能說話……」

  「哦……」高緯恍然大悟,原來是能人而不是異士,他將心裡的那點警惕暫且放下了。即使他現在或許還有將來要藉助道門的力量,但是講真的,他不願意有人的手裡握有他掌握不了的力量,只要是凡人便好……

  「你們除了這些,還會些什麼?」

  不等袁守誠回答,旁邊的那一個小道士便搶先一步說了,「回稟陛下,道門各種法門,我師傅樣樣都精通……」

  「天罡……!」袁守誠責怪似的看著他,對皇帝拜到:「小徒頑劣,還請陛下恕罪……」

  「無妨……」高緯目視這師徒二人,頗感有趣,「你們先退下吧,只要再完成一樣事就可以了,朕答應過你們的,一定會有兌現的那一天……」這師徒二人大喜過望,連忙躬身答謝,而後被內宦領著走出了太極殿。一直到千秋門的甬道,那小道士才悄然鬆了一口氣,心悸無比的回頭看了一眼,吐吐舌頭道:「師父,陛下的氣勢實在是太恐怖了,我剛才都嚇的不敢說話……唉,師父,我們振興道門估計快了,憑咱們的本事,一定可以將那些禿驢給比下去……!」小道士滿懷壯志,嘰嘰喳喳的連聲說話,言語間滿是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期許。而他的師父卻眉頭緊鎖,時不時掐著手指抬頭看天,嘴裡嘖嘖有聲,似乎很是疑惑。

  「奇怪了,貧道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奇怪的面相……,很多的地方很矛盾呀,天子面向無疑,但是,但是很多的地方老夫看不太懂……好像讓人給……改了?」

  袁守誠悄悄的回頭向後看了一眼,太極殿巨大的身影連高大幽深的宮牆也無法遮掩住,像一頭擇人而食的猛獸,散發著滔天戾氣。

  似乎是一陣風吹過,他感到一陣寒冷,捂緊了身上的道袍,深一腳淺一腳的踏在青石磚上,一片葉子被風吹著,打著轉兒悠悠然落在他的腳下,被碾踏而過。

  「真是的,我想這麼多幹嘛?不該了解的就別去了解嘛……都五月天了,怎麼還是這麼冷……」

  太極殿內,高緯看著龍案上密密麻麻的檔案,這是昭玄寺整理出來歸類的文檔,上面記載的數字觸目驚心,高緯沉思了一會兒,「呵」地笑了一聲,蓋上封,大踏步離去,「……遲早都是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