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我……」
沒有任何猶豫的，顏楓伸出了雙臂，身軀前傾，緊緊抱住了面前的少女。
濕漉的衣物被打落下來，同擁抱的動作一起被緊貼在皮膚上，是徹骨的冷，冷的心臟也停止了跳動，成了一團僵硬的肉塊，在沉默中自我譴責。
他只知自己是濕透了的，卻不知，身前之人與自己一樣，都是沒有傘的孩子。
顏楓下意識向後退去，被本能驅使著不想將體溫傳遞給對方，可在下一秒，卻聽到了雨霧滂沱中，來自深淵的迴響。
「你是愛我的，對嗎？」
收回的手臂懸在空中，又一次覆上了少女瘦弱的脊背，傳來的觸感卻是生硬的，如同那詩篇中不合韻律的字句，再怎麼努力也不過是不合曲調的喑啞。
一陣又一陣的心疼驅使著顏楓用力抱緊陳夕，他一個勁的點著頭，涕泗橫流，既狼狽又拼命承認的樣子，像是曾失去過什麼。
哪怕她曾想殺死自己，哪怕她曾犯過許多錯誤……
可他仍舊愛她，死心塌地。
「是的，」顏楓點頭道：「我愛你……小夕……我一直都愛你……」
「是嗎？」一道輕笑傳入耳中，卻宛若天籟，比任何曲奏都要悅耳。
空乏的心急需安撫，哪怕是劇毒的鴆酒也無所謂，他已嘗過了一次失去的滋味，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次踏足雨夜中的絕望之地。
若是這世界要將他們凍死，那就讓彼此的溫度成為最後的留念吧。
他會溫暖他的小夕，直到最後一刻。
而恰在此時，少女的問詢聲卻又一次響了起來：
「你以後也會愛我的，對嗎？」
「嗯……」顏楓點頭，將下頜湊到少女的頸窩中，好似討好的小狗般用力蹭了蹭，嘗試著更多感受那殘留的溫度。
緊接著，又一道問詢響起。
大概是今天的雨水過於寒冷，那字句也變得冷漠起來，聽著並不舒服，但他卻甘之若飴。
「那，你會愛我到多久呢？」
「永遠……」顏楓沒有任何猶豫，只是將手臂上的力氣放的大了一些，兀自重複道；「永遠……」
「永遠啊……」陳夕笑了一聲，聲音悽慘，帶著筆墨所言表不出的蒼白:「可永遠……又有多遠呢？」
「很遠……」顏楓解釋道，儘管低溫影響大腦，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些什麼，整個人只憑藉著潛意識向外掏著心窩，簡單，誠摯，且熾熱：
「遠到我們結婚，遠到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孩子，遠到我們兩個都走不動了，遠到我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陳夕聞言，再度露出一抹慘笑，像是風雨中飄搖的花朵，哪怕顫抖著，也終將迎來屬於它的審判：
「是嗎？那看來……永遠……還真是遠呢……」
「嗯……很遠很遠……」
顏楓笑了，不知為何而笑，大概是感受到危機被化解吧，也可能是覺得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所以他便笑著，將鼻子湊到陳夕的肩上，輕輕嗅著對方身上的味道。
可他卻什麼都沒有聞到。
顏楓皺起了眉頭，但也只是一瞬。
大概是雨水太大，沖洗掉了小夕身上的味道吧……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只要他們都還活著，就沒關係的……
顏楓抱著懷中的少女，試圖尋找對方身上殘留的氣息，可找到的就只是一具冰冷的軀體，感受不到半點殘留的溫度。
沒關係的……一定沒關係的……
他就在這……他不會讓他的小夕出事的……
一定……
鼻尖輕嗅，些許異味湧上來，顏楓皺了皺眉，感覺那味道很是熟悉，卻又說不上來。
像是……槐花……腐爛的味道……
芳香化作腐臭，瓣蕊成了泥垢，淡黃色的美好在風雨的摧殘中紛落而下，陷進泥水中，逐漸黑化，腐爛，成了一灘噁心的液體，令人作嘔。
一股莫名的心慌湧上心頭，顏楓從沒有在陳夕身上聞到這種氣味，他連忙鬆開雙臂，稍稍分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看向陳夕。
黑夜掩蓋了怪物的獠牙，讓餓狼成了忠犬一般的模樣。
他笑了，伸手拂過少女額前的髮絲，隨後捧起對方的臉頰，逐漸湊近，視線中的容顏不斷放大，再放大，直到……
被一抹突如其來的驚訝所取代。
顏楓愣住了，眨了眨眼，雨水遮擋了他的部分視線，卻擋不住那難以掩飾的訝然與不可思議。
他的雙眼瞪的很大，直直的看著眼前的陳夕，接著低頭，看著那把抵在自己小腹上的刀子，看著那隻握著尖刀的手掌，看著那隻不斷顫抖的手臂。
一切……都仿若幻夢……
他重新抬頭，看向了陳夕，在故事的結局，露出一抹美好的笑意。
滿足，且欣喜。
那一刻，他終於看清了陳夕，也終於看清了自己。
同樣的，少女也是如此。
當刀尖向前挺動，刺破衣物，劃開皮肉的那一刻，陳夕並未感受到所謂的解脫，也沒有品嘗到真正的永恆的愛意。
有的只是悔意，無窮無盡的悔意。
迷失的意識重回腦海，曾支配一切的存在被徹底扼殺，所謂的第二人格不復殘留，剩下的，就只有陳夕……
和他的小夕。
陳夕的雙瞳逐漸放大，裡面寫滿了難以置信，連忙丟掉手中刀刃，低頭看著顏楓那不斷向外滲血的小腹，像個孩子一般伸出雙手按在其上，拼了命想要將其堵住。
血液帶著熟悉的溫度滲入掌心，可她卻在這時感受到了更為溫暖的東西。
那是……一隻手掌……
陳夕抬起頭，迎上那張溫柔的臉龐，迎上那熟悉的笑意，淚水隨即奪眶而出，歇斯底里般哭著問道：
「大叔，你剛才為什麼不躲！？」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顏楓抬起那隻沾了血的手掌，輕輕拂過少女的臉龐，嘴角笑意帶著一抹輕鬆與釋然：
「因為是你……因為我愛你……」
「明白了嗎？」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