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夕臉上的笑容逐漸僵化，成為一抹委屈的弧度，咬著唇，一字一句道：「大叔……我沒病……」
「我沒說你病了……我們只是……」顏楓想找個藉口，可被陳夕這麼一盯著，他就想不出來什麼謊話了，猶豫許久，只好嘆息一聲，揉了揉對方的小腦袋，道：「小夕……乖，好嗎？我會一直都陪著你的……」
伸出的手掌被對方握入掌心，扣得很死，隨之響起的則是一道令人心碎的詢問：
「你是不是嫌棄我……」
「怎麼會呢？小夕，你別想太多，」顏楓連忙辯解道：「我就是……就是真的不想看到你因為這些事再受折磨，畢竟是我選擇出國才導致的這個結果，你就當是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好嗎？」
…………
世界上的戲劇性是永遠都說不完的。
就像是現在的顏楓，正與心理醫生獨處一室，揉著耳朵，滿臉訝異：
「大夫，您確認這孩子沒什麼問題嗎？」
對方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一聽顏楓這話就有些不大樂意了，儘管言語上尚未表示，但話里話外的隱喻已經很明顯了。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病人的狀況雖然不是特別好，但是還達不到判定為疾病的程度，按照你之前的說法來看，她只不過是太過缺愛了而已，況且目前也沒出現什麼不良反應，只能說是你想多了而已。」
「不對啊！」顏楓滿臉不解道：「可是小夕她在家和在公司是完全兩個人啊！」
「可並沒出現相應的併發症。」
對方話語一頓，接著道：「精神分裂的現象並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這個過程往往會帶有各種各樣的併發症，比如幻聽，幻視，焦慮等等，但我並沒有在病人身上看到，不過……」
「她的檢測報告上的確有很強烈的偏執反饋。」
「而且就檢查結果來看……」
對方稍微想了一下，接著道：「核磁共振並未看到腦組織出現類似病變，所以我們能從病人身上得到的結果就只是調查問卷，但如果她不配合填寫，假裝自己沒事的話……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
話里話外的意思說的很明白，顏楓聽後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低下頭，沉默了許久。
要是小夕真的生了病，那為什麼沒有其他併發症？
但如果小夕沒有生病，那她為什麼把自己在公司和在家的兩個人分割的那麼明顯呢？
男人還在苦苦思考著，恰好此時，大夫便有些猶豫的開口道：
「倒是還有一種可能……是心病……」
「因為畢竟病人在此前受到過很強烈的刺激，所以大概率會觸發她的自我保護機制，下意識催生第二人格，而這個人格……也都會與病因，也就是之前受到的刺激有關。」
「簡單來說就是，她可能會因為那次的刺激產生執念，從而將自己活成了某人的樣子。」
言語將歇，大夫抬頭看向滿臉愕然的男人，一字一句道：
「你口中所說的，有關病人在公司內部的表現……」
「和她身邊的某人很像嗎？」
…………
離開心理諮詢室，顏楓仍舊瞪大雙眼，久久不得恢復。
方才聽到的話語響徹耳畔，如同聲聲雷鳴。
和某人……很像……
獨到專行……
不近人情的語氣和表情……
討厭旁人來打擾自己工作……
想念某人的時候會瘋狂加班來轉移注意力……
甚至桌面上，和自己那本一模一樣的字典……
別叫我小夕……
叫我……陳夕……
該死的！他怎麼這麼晚才發現！！
這傻丫頭！
顏楓咬著牙，走出門，卻在下一秒被身前等候許久的人兒撞了個滿懷。
熟悉的槐花香氣，是她的，一直都沒變。
一張絕美的面容仰起來，如同期盼神明一般看向他，眼中泛紅，似有淚光閃過。
男人將手掌覆上少女的頭頂，手掌穿入髮絲之中，摩挲，愛撫，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句撕人心肺的話語響起。
「我是不是病的很重？」
顏楓閉上了眼，搖搖頭。
「你在騙我，對不對？」
男人又一次搖了搖頭：「我沒騙你。」
「你騙我……」
陳夕並不信他的話，只把他表情中的悔意讀成了惆悵和嫌棄。
被拋棄的孤獨感如潮水般向她湧來，逐漸沒過她的腳腕，膝蓋，腰肢，雪頸，直到最後，吞沒了她的身軀。
靈魂在陷溺，沉沒於深海之中，憑藉著胸間殘留的氧氣過活，一刻又一刻。
那是他給的，是她曾經所擁有的，也是她現在所僅有的。
直到下一秒，眼前仿若牢籠一般的水面被某道光芒撕開，翻湧進來，帶著一陣裹挾的泡沫，朝她游來。
手臂前伸，挽過那副即將陷溺下去的身子。
窒息感如影隨形，但她所期盼的愛比死亡來的更快，水下，顏楓雙臂用力，抱住了身前的人兒，隨即俯下頭顱，擁吻覆上，將口中剩餘的氧氣傳遞過去。
諮詢室外，亦是如此。
他不顧一切的抱住了她，只擁吻著，如同那天，如同那罪與罰的夜晚。
陳夕愣住了。
男人的反應超乎常理，她從來沒見過對方有如此主動的時候，只霎那間便摧毀了她所有的心防，將那個堅強獨立的女性面具徹底撕碎，伴著自下頜流下的淚水，落在地上，碎成幾瓣。
陳夕被強吻了。
少女羞澀的本能讓她開始掙紮起來，粉拳朝著顏楓的胸口揮去，一下又一下，可力道卻是軟綿綿的，直到最後，甚至成了一隻緩緩張開的手掌，隔著衣物，貼近顏楓的胸口。
砰砰，砰砰。
是心跳聲。
是因為她而產生的心跳聲……
她因所愛之人的回應而感到受寵若驚，任憑窒息感將自己全身包裹，沿著血管湧上頭顱，把整顆大腦都搞得脹乎乎的。
又一抹鹹濕的水跡自臉頰上划過，陳夕笑了，雙唇相接，些許縫隙流入了一滴少女的眼淚。
是甜的，如現世般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