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醉上前，俯下身子，和太后保持視線相平。
太后伸手撫了一下他的發頂，好似對待一個孩童。
「琳琅，你是哀家的親孫兒，卻被奸人陷害，流落在外這麼多年，哀家每想到這件事，就覺得心痛。」
太后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有些微喘，歇了一口氣才繼續道：「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
「不要封地，不要獎賞，什麼都不要，一心只為了我們大禹著想。」
「哀家給皇帝說了，只要你活著一天，永遠都是大禹的國師。」
孝崇皇帝坐在旁邊，抿唇斂眸，掩住了眼裡的情緒。
東方醉錯愕。
他沒想到，太后居然在臨終前給了自己這麼大一份禮物。
保住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和性命。
以後不管哪個皇子登基，都不能動自己這個國師。
動自己就是違背太后懿旨，受後世唾罵。
他有些動容，聲音也變得真情實意起來。
「皇祖母，我幫你算了，你下一輩子會出生富貴，衣食無憂。」
太后無聲笑了起來，「琳琅，哀家喜歡你這句話。」
「他們都騙哀家說會好起來的，說哀家不會死，只有你沒避諱這件事。」
「有你這句話，哀家死了也不怕了。」
她又叮囑東方醉好好調理身子，能生育後，早點納妾，為皇家開枝散葉。
東方醉耐著性子，保持著溫和的笑，一一應了下來。
說完這些，太后有些呼吸急促，氣息虛的厲害。
「你讓子瞻和小月進來……哀家有話和他們說。」
東方醉行個禮，退下後，走出屋，李遲已經等候多時，正要進去，東方醉微嘆一聲。
「皇兄，皇祖母讓你和皇嫂一起進去。」
眾人詫異地看向姜明月，李遲也有些驚錯。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牽著姜明月的手進了屋。
二人要跪下行禮，太后道：「小月，你有孕在身，別跪了。」
姜明月堅持行禮，和李遲並排跪在一起，齊聲喊道：「皇祖母。」
太后伸出右手，平和又慈祥的叫了一聲：「小月。」
姜明月握住了她的手，溫柔地回道：「皇祖母，兒臣在。」
太后緊緊攥住她的手，望著她小巧精緻的臉，忽然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心裡五味雜陳。
自己當時只想嫁給青梅竹馬的那個人，卻為了家族，被迫入了宮，變成了皇上的女人，一步一步捲入了權勢之爭。
當年的青梅竹馬變成了藏在心中的死結。
再後來，她成了大禹最尊貴的太后。
雖然很想在這個位置上堅持本心，可是，為了穩固皇權，很多事身不由己。
例如，為了皇上，當了那個惡人，逼著姜明月嫁給了李遲。
她始終記得，姜明月知道要嫁給李遲後，坐在慈寧宮側殿裡，哭了整整一天，幾乎肝腸寸斷。
每次想到這件事，她都心有淒切，仿佛在姜明月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同為女人，她知道嫁給一個不愛之人有多痛苦。
如今，姜明月意外跌倒失憶，反而和李遲成了人見人羨的一對。
她的殘忍，竟然變成了佳話。
她收回回憶，低聲喊了一句，「子瞻。」
李遲也上前握住她的手，「皇祖母，孫兒在。」
太后渾濁的雙眼裡滿是溫軟，她將李遲的手和姜明月的放到了一起。
「小月，子瞻，哀家很想看著你們的孩子出生，可惜，哀家等不到了……」
她喘了一下，繼續道：「小月，子瞻是個難得的好夫君，不貪戀女色，對你痴情專一。」
「答應哀家，一定要和子瞻好好在一起，琴瑟和諧，白頭偕老。」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氣息不足，輕咳了兩下，嗓子裡發出鼓風機一樣的聲音。
姜明月垂了垂眼眸，輕輕點頭，「皇祖母，兒臣會的。」
「兒臣保證，這輩子和王爺永遠不分開，生死相隨。」
太后低喃道：「哀家就知道，你是個好姑娘……」
「子瞻，小月只有一個父親，沒有母親，你答應哀家，以後莫要欺負小月……」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一刻，她說的字字肺腑，語重心長。
李遲深情灼灼地望了姜明月一眼，用力牽住她的手。
「皇祖母，孫兒保證，這一輩子，永遠不會辜負小月。」
「她是您親自指婚給孫子的妻子，孫兒會永遠疼她愛她。」
姜明月覺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好像分離了。
她的身體跪在床榻前，一臉溫順乖巧地聽著太后說話，因為被李遲握住手，耳尖還有些發燙。
可是她的靈魂，在半空中，無情冰冷地盯著屋裡的一切。
孝崇皇帝身上籠罩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哀戚。
他從上位者，變成了一個即將失去母親的中年男人，此刻悲痛難耐。
可是，他仗著天子身份，拿謝聽寒性命威脅自己的時候，可曾想過，別人失去了所愛之人，也會難過？
太后一臉死灰之氣，還在真心實意地希望李遲對自己好。
她可曾想過，她也是劊子手？
自己和李遲，從一開始就是錯誤，哪來的幸福？
李遲跪在那裡，信誓旦旦地保證不辜負自己。
一個滿口謊言的人，居然在這裡承諾一生一世。
簡直可笑到極致。
東方醉說，太后忽然生病，很可能是李遲下的手。
只是暫時不知道，李遲需要借著此事達到什麼目的，等到太后薨了才能暴露。
這個男人到底多多少副面孔？
能把一個孝子和痴情人，演繹的如此真實？
太后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甚至多次為了他在皇上面前說好話。
害死自己的親祖母，他有沒有過一點點的愧疚之心？
太后望著床榻前相互許諾的兩個人，不停重複說道：
「真好啊，真好……真好……」
指婚時的那股愧疚感，終於煙消雲散了。
這世間，少了一個傷心姑娘，多了一個被夫君疼愛的幸福女人。
「皇祖母！皇祖母！」
「母后！」
「太后娘娘！」
雜亂的呼喊聲拉回了姜明月的靈魂。
她抬眼看向榻上，剛才那個不停叮囑李遲不要辜負自己的老人，雙手耷拉了下來，面色徹底變成了青灰色，雙眼輕輕閉上了。
太醫上前摸了一下太后的脈搏，縮著腦袋，啜喏著不敢出聲。
孝崇皇帝無聲落下了兩滴淚水。
屋裡的宮奴們跪在地上哭成一片。
太監顫顫巍巍道：「太后娘娘，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