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月被太后盯得發毛，臉上不敢表現分毫。
垂著眼眸，就像第一次進宮的民間女子，惶恐又膽怯。
太后揮手示意她走到自己面前，詢問了一些家裡情況。
姜明月佯裝什麼都不知道。
一五一十地將假的身世說了一遍。
太后又問她：「平日喜歡什麼？」
「回太后，小女是商賈之女，閒暇之餘，最喜歡看帳務之類的書。」
姜明月提著心，覺得今日的太后實在詭異。
既不像發現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像正兒八經地審問自己，她只能小心規避過去的習慣動作。
她怯生生地問道：「太后娘娘，民女冒昧問一句，召民女入宮，可是民女做了什麼錯事？」
太后見她嚇得肩膀瑟瑟發抖，忍不住笑了。
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一下，似乎要安慰她受驚的心。
「你沒做錯什麼。是哀家的孫兒前幾日得了一副你寫的心經，如獲至寶一般，每日欣賞的痴迷。哀家便想趁機看看你。」
「哀家見到你便覺得投緣，現在決定將你指配給他為妻。」
姜明月如被雷劈，瞬間明白了那天的年輕公子是誰。
她在宮裡見過李宣，李恆，李睿，唯獨沒見過被幽禁的李遲。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李遲尚無正妻。
她被巨大的驚駭包圍了，立馬跪在地上。
「太后娘娘，民女的字醜陋不堪，殿下定是圖個一時新奇才會多看兩眼。民女蒲柳之姿，又是商賈之女，身份低賤，實在配不上殿下。」
「還請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溫和地微笑起來，「姜明月，你不必妄自菲薄，子瞻現在不是什麼皇子王爺，只是哀家的孫兒。」
「哀家想為他挑選一個知冷知熱的好姑娘，你家世簡單，又知書達理，剛好合適。」
姜明月咬著下唇，指甲幾乎掐破了掌心，懇求道：「太后娘娘，民女雖未婚配，但已心有所屬……」
「你是說謝聽寒嗎？」太后驀然打斷了她的話，聲音有些不悅。
姜明月如被定住，驚詫地抬首看向椅子上的人。
那個人現在渾身凌厲，威壓逼人，正在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一字一句道：「姜明月，哀家說你適合子瞻，你就適合。」
「就算子瞻是庶民，那也是皇上的子嗣，身體裡流的是李家的血。謝聽寒和整個謝家都只是皇上的臣子，你明白嗎？」
最後一句話，寒冷的不帶任何溫度。
姜明月僵在原地，眼前陣陣發黑，搖搖欲墜。
太后很少發火，大部分時候都是溫和寬厚的。
她在後宮待了兩年，清楚的知道，只要不危害到皇上的利益，太后從不為難任何一個人。
唯獨遇到皇上的事，會立馬威嚴而不近人情，成為殺伐果斷，凌駕於一切之上的後宮之主。
她總算知道，招自己進宮的真正目的了。
太后傳達的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要為李遲娶一個平民為妻，又要能堵住悠悠眾口。
她成了那個最合適的人選。
只要說李遲和她有緣，喜歡她的字，對她愛慕有加，太后此舉，就是成人之美。
謝聽寒只是臣子，若是她不識抬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受連累的不止謝聽寒，還有整個謝家。
哪怕謝挽音是景王妃也不行，得罪了皇上，自己的王妃位置都保不住。
太后見姜明月的臉蒼白到幾乎透明，她有些於心不忍。
可是她有職責在身，皇宮裡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同情。
她緩了一下臉色，「姜明月，今日你就住在哀家這裡，宮裡嬤嬤會教導你禮儀規矩。」
「哀家會派人去通知你的父親，明日便在永信宮舉辦大婚。」
李遲目前是庶民身份，沒資格用皇家禮儀，大婚只需要簡單布置一下洞房，進行三拜即可。
姜明月撐住要昏厥的身子，俯身叩謝，「民女姜明月，謝太后隆恩。」
她像是穿著單衣躺在雪地里，冷的牙齒都在打顫，眼睛被水霧蒙住，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她只是想和謝聽寒在一起，為何這麼難？
辛辛苦苦逃出牢籠，為了換臉，忍受了一個月凌遲般的痛苦。
如今換個身份重獲自由，不過和謝聽寒才相處了兩個半月的時間，就要被再次抓進籠子。
更可笑的是，上次，她是皇上的嬪妃，這次，她變成了李遲的正妻。
一女侍奉父子二人，想想都覺得作嘔。
她的淚水綿延不斷，將眼前的一切全部湮沒了。
太后嘆息一聲，親自扶起姜明月，拿出帕子給她擦眼淚。
「姜明月，哀家能理解你的心情。年輕的姑娘，誰都幻想過和心上人在一起，可是，世間哪有那麼多如意之事。」
「不管相貌品行還是才華上，子瞻都是上乘，你嫁給他，他不會虧待你。」
「哀家允許你今日痛哭一場，明日大婚的時候，哀家不想再看到你鬱鬱寡歡，更不想看到你尋死覓活。」
「你想想，你死了，你身後的親人怎麼辦？」
她的聲音，溫柔的像是春天的暖風，說出的話卻殘忍的像一把刀。
把姜明月的心徹底挖空了。
裡面只留下一個血窟窿，冷風灌過，疼的無處安放。
這才是真正的太后，混跡後宮多年，手段老辣殘忍。
怕她尋死覓活，怕她偷梁換柱，怕她偷跑，直接將她囚禁在這裡，用謝家和秀才父親來威脅她，火速給她辦大婚。
連自戕的機會都不給她。
※
李遲是用完午飯才收到慈寧宮通知的。
慈寧的宮嬤嬤，站在永信宮裡，笑的眼睛成了一條縫。
「公子，太后娘娘憐你孤身多年，決定把贈你字的姜姑娘指配給你，明日便大婚。」
儘管李遲是庶民，宮裡人還是不敢稱呼大名，又不能喊殿下。
後來，不知道誰帶頭，按照民間的叫法，稱呼公子。
「萬萬不可。」 李遲驚訝後，立馬推辭，抬腿就要去找太后。「皇祖母怎能如此耽誤姜姑娘，我如今的身份，配不上人家。」
嬤嬤趕緊攔住了他，「公子，姜姑娘父親剛才回安都了，已經收到了懿旨，這事已經成了定局。太后娘娘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李遲瞠目結舌，「可……可我什麼都沒有，怎麼娶姜姑娘？」
嬤嬤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公子，你不需要準備什麼，禮部會幫你安排。太后娘娘讓我問你，是否滿意這門婚事？」
李遲有些難為情，支支吾吾道：「我如今一無所有，姜姑娘願意嫁給我，是我的福氣。我自是滿意。」
嬤嬤朝著他行個禮，「公子滿意就好，不枉費太后娘娘成人之美，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她又叮囑了一些成親前的事，還說大婚前新人不可見面，讓李遲安心等著娶妻就行了。
明日的儀式由禮部操辦，什麼都不用擔心。
李遲送走嬤嬤後，心裡冷笑連連。
想當年，他娶一個側妃都要提前半年準備，風光整個安都。
如今，塞給他一個正妻，隨意的如一隻貓狗。
前後就一天的時間，百姓娶妻也沒有如此敷衍的。
好在，他早已不在乎一切。
他越是逆來順受，皇上越是滿意。
謝挽音送別謝思遠後，一直在謝家待著，下午回府才知道這個消息。
她讓鷹門堂弄清楚李遲認識姜明月的過程後，幾乎瞬間就明白了。
這一切，應該都是李遲算計皇上指婚的。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孽緣，偏偏讓李遲看到了姜明月的字。
那日，她看著姜明月上了二樓，以為是個和尋常一樣的日子，沒想到，當時的李遲就在一樓鋪子裡坐著。
她立馬讓綠珠去找謝聽寒，大理寺的人說，謝聽寒接到一個緊急案件，中午出遠門辦案了，估計要四五天才回來。
至於去哪裡了，大理寺辦案，行蹤保密。
謝挽音的心一片涼。皇上故意支走了謝聽寒。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解救姜明月的辦法。
姜明月就在太后的眼皮底下，慈寧宮裡都是太后的心腹，吞毒裝死幾乎不可能。
百官上奏更不可能。李遲現在是一個庶民，娶一個平民女子屬於正常。
李宣和李恆巴不得他立馬娶姜明月，趕緊滾回滄浪園，支持都來不及，絕不可能讓下面的官員有機會上摺子反對。
況且，留給她的只有一天時間，太短了，這條路完全走不通。
謝挽音在府里走了半個時辰，火速飛鴿傳書給東方醉，唯一能阻住這場婚事的人就是他。
只要他說，姜明月八字不好，克身邊親人就行了，自己就可以拿著信去找皇上。
事後再慢慢向謝家人解釋。
她一夜未眠，終於在凌晨破曉時分等到了東方醉的回信。
信上說，他當初為了能讓姜明月順利嫁給謝聽寒，給姜明月安排的假八字，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上等八字。
皇上不是蠢貨，這麼好的八字，隨便找個人都能算出來是大吉，根本不可能拿這個做文章。
他建議，找機會給姜明月一份毒藥，讓姜明月大婚當晚下給李遲。
李遲死了，什麼都解決了。
就算姜明月不殺李遲，他也要找機會殺。
李家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謝挽音看完信，沉思了許久，最後讓綠珠給自己鄭重打扮一番。
她決定去慈寧宮，想辦法單獨見一次姜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