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皇宮，飛霞殿，孝崇皇帝仍舊在處理政務。
他蹙眉看完邊疆送來的傳書，勃然大怒，拂袖將滿桌摺子掃到了地上。
奏摺七零八落地散在龍鳳紋栽絨地毯上，發出細小的沉悶聲。
貼身太監趕緊跪下身子去撿地上的摺子。
孝崇皇帝雙手負後，來回踱步，躁狂的如一隻困獸。
「朕說了，不勝不歸，這群人要抗旨不遵嗎？」
貼身太監知道主子為何發脾氣，卻不敢出聲。
大禹地處北部，冬季下雪時間比較長，冬季經常遇上大雪封路，糧草很難運到邊疆。
大豐地處南邊，一到嚴寒天氣，將士們適應不了邊疆冬季的嚴寒，個個精神萎靡。
冬季打仗，糧草，冬衣，禦寒之物皆消耗巨大，兩國都負擔不起。
種種原因下，幾次大戰後，兩國形成了一種默契，進入到十月下旬，各自撤回大軍，只守不攻。
將士們可以回去過年，休養生息，來年春季再戰。
今年，因為李睿在聖天寺被刺殺的事，皇上發誓要打的大豐沒有還手之力，冬季不許停戰。
這個月開始，大豐已經開始只守不攻了。
大禹這邊戰士的冬衣沒著落，糧草也開始吃緊，將士士氣不振，一直狂攻不下，杜將軍一再寫信回來，要求停戰。
朝堂上的一些官員也開始上書此事。
這一仗，不停歇地打了大半年多，兩邊都損失慘重。
大禹國庫一再吃緊，如此打下去，誰也討不到便宜，只能兩敗俱傷。
孝崇皇帝見貼身太監躬身撿摺子不出聲，上去踢了他一腳。
怒道：「朕就是養條狗也知道叫兩聲！朕問你話呢！這群人是不是想抗旨不遵？」
「誰規定十月下旬就要停戰！」
貼身太監暗暗叫苦，不停磕頭。
「皇上，奴才除了伺候您，什麼都不會。奴才不懂這些朝政之事，求您饒了奴才一命。」
這兩年，皇上的身體漸漸變差，脾氣也越來越暴戾，身邊的貼身太監連續換了七個。
他剛調到這裡三個月，哪敢在這個時候說話。
孝崇皇帝握緊了拳手，往日肅穆威嚴的臉上，漸漸起了猙獰之色。
「個個都讓朕休養生息，個個都在說國庫吃緊，沒有一個人能體恤朕的用心！」
說話間，他抄起桌上的茶盞，狠狠砸在殿內的石柱上。
茶盞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飛濺到太監額頭，將他額角劃傷一塊，沁出一串血珠。
血珠遮住了太監的眼睛，他不停磕頭，「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龍體重要，皇上息怒。」
孝崇皇帝見狀，厲聲道：「滾出去！」
貼身太監火速撿完地上的茶盞碎片，躬著身退下了。
等人走後，孝崇皇帝坐在椅子上，劇烈咳嗽了起來，咳到滿臉通紅才平息。
自從幾年前大病一場，他就知道，自己身子裡的隱患，隨時可能爆發。
這幾年，他明顯感覺到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他只是想在有生之年看著大豐俯首稱臣。
這群所謂的忠臣良將，沒一個能明白他的用心。
他單手撐著額頭，眼眸微闔，太陽穴突突直跳。
許久後，驟然睜眼，眸底精光畢現。
國庫吃緊，他就宰只肥羊換銀子。
他站起身，雙手負後，寒聲道：「出來。」
黑衣暗衛閃身出現，跪下道：「主子。」
「斬玉閣的事調查得如何了？」
「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設好了局，只要他們入局，我們一定能抓到閣主。」
皇帝眸光微沉，揮了揮手，暗衛閃身消失。
大殿內再次歸於安靜，孝崇皇帝來回踱步兩圈，冷聲笑了起來。
抄了斬玉閣，冬季打仗的銀子就有了。
思索間，一個小太監在殿外低聲道：「皇上，太后娘娘下午在御花園吹了冷風，這會病倒了。」
皇帝走出殿外，小太監說太后下午去御花園散步，受了寒，回來一直發燒嘔吐。
這會太醫已經去了。
皇帝直接帶著小太監去了慈寧宮，太醫已經開好了藥，說並不嚴重，用了藥，休息兩天即可。
楊老夫人在陪著太后說話，太后說自己並無大礙，讓皇上不必擔心。
皇帝在慈寧宮待了一會，見太后確實無大恙，這才帶人離開。
回到飛霞殿，讓身邊太監去查一下，皇后晚上在忙什麼，為何沒去看望太后。
太監很快回來匯報，今晚，有個老嬤嬤偷偷在偏殿燒紙，被人發現了。
在宮裡燒紙是大忌，皇后忙著處置嬤嬤，耽誤了去看太后。
皇帝正在慢條斯理地飲茶，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這嬤嬤是哪個宮的？給誰燒紙？」
太監立馬跪在地上，垂著頭，顫聲道：「嬤嬤曾經是怡景宮的宮女，今日在給柔妃娘娘燒紙……」
話音一落，大殿裡氣氛詭譎。
太監不敢抬頭，就這樣伏在地上。
皇帝的身子頓住了。
塵封的記憶就像一個匣子，瞬間被打開了。
裡面的東西迎面撲來，鮮活又荒涼。
年輕時，為了權勢，娶了當今皇后為妻，讓自己心愛之人當了側妃。
登上皇位前，為了討皇后歡心，不敢讓心愛之人提前誕下子嗣，導致她連續小產了三個孩子。
登上皇位後，他將心愛之人封為柔妃。
柔妃很快誕下了大皇子李遲。
他以為，再等幾年，等自己的皇位徹底坐穩，就可以將柔妃扶上後位，把曾經虧欠她的都補上。
沒想到，柔妃沒等到那天就病世了。
當時他痛到撕心裂肺，將怡景宮封起來，再不准任何人踏入，也不准任何人提起。
柔妃死前只提了一個要求：不管李遲將來犯了什麼錯，都不准廢除李遲的皇子身份，保他一生榮華富貴。
他答應了，卻忘記了。
皇位就像一個怪物，吞噬了人的良知，沖昏人的頭腦。
真心和承諾，在無上皇權面前，迅速煙消雲散了。
後宮美貌嬪妃多如牛毛，他每日有不同的美人陪伴身側，早已把這個年少時藏在心尖上的人忘得一乾二淨。
李遲犯錯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剝奪了李遲的皇子身份，將其貶為庶民，幽禁了起來。
今日是柔妃的忌日，這皇宮裡，居然還有人記得她。
皇帝心中的某一處地方悸動了一下。
他茫然環視四周。
金碧輝煌的大殿就像一個金色牢籠，將他唯一用心去愛過的人，困死在這裡了。
太監還跪在地上，後背蒙上了一層細汗。
後宮人人都知道，皇上最愛的是柔妃娘娘。
柔妃死後，皇上不准任何人提到怡景宮和她的名諱。
今日皇上心情不好，他擔心，自己會被連累。
等了許久，頭頂上傳來一句縹緲的聲音，「滄浪園那邊，最近如何了？」
太監的心猛然一跳。
皇上這是想起來了大殿下李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