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終風

  狼的牙,狼的爪,狼的口,在鐵蛋眼前急速擴大。

  不錯,狼。

  失去了主人,鎖鏈,和規則的束縛,就不再是狗,是狼。

  那熟悉的畫面躍入眼前,早已死去的記憶忽然撲入心房。

  是了,自己,曾經也是狼。

  「跑!」

  「跑!」

  「跑啊小蛋!」

  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鐵蛋猛得回過頭。

  然後身高不及車輪的孩子,看見自己站在茫茫的雪原上,天地間是一片璀璨的白,白得像光,耀著他的眼,忍不住揉了揉眼。

  於是「呼—一!」得一下。

  這眨眼的瞬間,一道狂風吹起冰花,捲起雪暴。

  一群白狼從雪丘的另一側躍出來,在雪地上疾奔馳騁,如快樂的精靈。

  「跑啊小蛋!跑!」

  被喚作小蛋的孩子「咯咯」笑起來,在雪地上奮力地跑起來。

  那群白狼一頭接著一頭從他身邊躍過,呼嘯而過,一頭接一頭,你追我趕,繞著巨大冰湖飛奔。須臾之間又如冰風一般沒入雪中,繞到雪山後頭不見了蹤影了。

  那孩子被甩的遠遠的,卻一點也不在意,只是「咯咯」歡笑著,追逐著被狼群掀起的雪花,濺起的冰塵濺落在他的臉上,晶瑩的冰晶好像滿天的飛星。

  然後跟在狼群最後,體型如山丘般碩大的頭狼,一個小跳躍過半個冰湖。掀起的冰塵直接把「咯咯」傻笑的孩子掃入雪堆里。

  它也不追趕其餘的崽子,反倒如兔子似得,在這孩子身邊轉著圈跳躍,

  「來啊,來啊,小蛋,快一點,再快一點,和我們一起跑啊!」

  被喚作小蛋的孩子從雪堆里爬出來,喘著氣,已經跑不動了。

  「唉,你怎麼還不長出療牙來,到底什麼時候能覺醒啊。」

  那頭狼無奈得看著這末子。

  然後一個女人從狼背上躍下來,她的容顏籠罩在冰雪折射的陽光中,只望著孩子,琉璃般晶瑩的瞳孔滿含笑意,

  「不用急,他會長大的,慢慢的,他會長大的,長的比你更強,強到把你的頭給割下來。」

  「噓哈哈哈哈哈!」

  頭狼狂笑著,嘯聲迴蕩在冰原上,震得雪山都翻滾著,崩塌下來「好!我等著那一天!上來!」

  於是女人摟著那孩子,躍上狼背,白狼拔住飛奔,瞬息間飛騰出冰原,

  帶著狼群,同身後的雪暴賽跑。咧著嘴迎風大笑,

  「苑娘!唱首歌!」

  於是那狼背上的女人,在冰暴中,雪崩中,在北風中高歌起來。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

  終風且霾,惠然肯來,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終風且,不日有,言不寐,願言則嚏。

  噎噎其陰,其雷,言不寐,願言則懷。」

  鐵蛋不知道苑娘唱的是什麼,他只知道這是自己最快活的時光。

  因為他們都死了。

  嗯。

  都說人到臨死,會看到走馬燈。

  走馬觀花,燈影幢幢,閃過無數人,無數事,仿佛他還沒怎麼經歷過便要步入終局的短暫一生,在眼前回放。

  看到苑娘,看到狼頭,鐵蛋就知道自己大約是要死了。

  生於狼巢,死於狼口,最終回歸狼群,何嘗不是解脫呢——

  終於.—·—.

  歸鄉了—.·

  「別開玩笑了!!!」

  鐵蛋猛得睜開眼!

  他看到狼牙狼爪,在自己面前飛速掠過!全部落空!

  不,不是落空!打中了!但只是殘影!

  他的身體,正自己動了起來!

  在騰挪!在躲閃!

  在不惜一切代價的!

  活下去!

  『那不是廢話嗎!!誰要死在這裡啊!」

  鐵蛋怒吼著,把全身功力,畢生所學!皆催發到極境!如絕路的野獸一般!在八頭暴走的狼魔撲殺下,左閃右躲!怒聲狂吼!

  「我踏馬!還要回家打籃球!

  怎麼能死在這兒啊一一!!

  渦輪增壓神功!!!

  給老子!開啊!!!!

  於是三渦輪神功啟動了。

  神庭在閃耀,心肌在狂鼓,丹腹在轟鳴人之力,在此時此刻此地,被催發極致。

  鐵蛋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在咔咔爆響,經脈血管,奔涌咆哮。渾身的肌肉骨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消耗,被轉化,被熔融,被煮沸!

  是的,煮沸!液化的血肉,如同煮沸的開水!化作血色的蒸汽!從周身毛孔氣竅中,噴射而出!把整個人形,染成血色!

  世這蒸騰超壓的尖鳴血噴下!鐵蛋全身上下,大半的皮脂,都被瞬間吹脹!撐碎!炸裂!

  整個人!爆無爆血爆皮暴走!

  化作一具赤紅的人形!

  漫天血風!從周身毛孔中濺射而出!

  把鐵蛋整個人,都裹在精血皮膜形成的囊里!形成一個繭子似的空腔!

  然後全力向遠方跳—···

  不,不對。不是他來跳。

  是順著『流水」,讓這天地,把自己『推」出去-——」

  刷赤紅的血光瀰漫了視界,天地從眼前掠過,電光血影,似激流一般沖刷著血繭,如奔流被礁石擋開,往兩側平移。

  「轟一—」

  狼群的撲殺,接踵而至,飛亂的獠牙,盡數從鐵蛋身前掃過落空。

  不,不是身前,都打到了身上,但是打空了。

  那血影,雖然站在原地,卻又好似已去到一個不同的維度,不同的空間,看得到,卻摸不著。此情此景,已不是這些空有獠牙利齒的野獸,所能理解的了。

  於是下個瞬間。

  那赤色血影,呼嘯而走,瞬息挪移千里,飛出坎軍大營,在天際留下一道流星似的血虹。

  等到周圍的將校反應過來,映在視網膜上那道殘影是什麼時,已在千里之外,走去無蹤了。

  「血,血,.·..—」

  「血神子!!」

  「魔教!魔教襲營了!」

  「魔教?」

  喬發躲在地底下,偷聽著地上的動靜。

  他不過是唱了一首歌,順手燒了草料,結果這些北方人居然調集千軍萬馬來追他,簡直無語····

  多虧有這葫靈帶著,一陣遁地狂飆,喬發才鏘鏘逃出生天,沒被亂箭射成個篩子。

  只是上了頭的追兵也不肯放過他,仗著四面八方,大軍雲集,配合哨箭發令,獵鷹傳信,沒過片刻,便有上千遊騎兵雲集,拉網搜索,掘地三尺得抓人,逼得喬發也只能悶頭躲在地下,萬萬不敢冒頭。

  只是本以為這遭死定了,那些騎兵游哨,忽然大呼小叫著什麼魔教啊血神子的,轉進如風,率隊撤退了。

  「是——·魔教?還是他們得手了—·

  若依著喬發,他就在地底下藏到天黑,等外頭確定安全了再說,免得有人蹲守。

  但是葫靈並不依他。

  「哎哎哎!」

  「什麼?你說什麼?你說人話我聽不懂——·唉喲!」

  葫靈氣死了,把喬發從土裡拋出來,自己操縱葫蘆往外飛。

  「等,等等我啊!」

  喬發慌得很,手忙腳亂得跟上,壓低聲音呼喚著,追著寶貝的青光跑。

  倒也沒去多遠,他就找到了。

  一具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的人型躺在地上,

  看起來,這血人正在融化,像陽光下消融的霄,皮脂血肉,化成了一灘橘紅色的血水,骨頭臟器都露出來了。

  但驚人的是,這人這都還沒死!

  呼—————吸—————呼—吸———···

  肺泡,器官,喉頭,脈搏,都還在自發得鼓動,強制自己吸著氣。

  哪怕都這樣了,也要強制自己活下去!

  「鐵—·鐵少俠。」

  喬發看看這不成人形的殘骸,在手中的那把斷劍,也認出這人的身份了。不禁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居然成這樣子了·——·

  葫蘆青光一閃,忽然變得酒缸般大,「咚」一聲砸在地上。

  然後葫靈御風,用剩下一點靈力,把那血肉殘骸裹起來,同葫里藏的那具「山骨』和在一起,勉強收攏人型,收入葫中。

  喬發反應過來,擦了把臉。

  對,現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時候,附近還到處都是坎國的軍馬哨探,隱約還能聽到大軍哨箭的尖鳴。

  得帶著少俠逃出去。

  於是喬發把葫蘆往背上一扛,奮力向南方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