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啊-
—一!
慘叫聲中,喬掌柜睜開眼,面無表情得披上衣服,出了車廂往外一看。
就見一個斷臂的劍宗弟子,正扶著另一名滿面流血,眉骨被一劍劈開,
瞎了雙眼,而且同樣只剩一隻手的同門,步履蟎,從林中走出來,帶著無盡的仇恨望過來。
然後掌柜扭過頭,看看坐在車頂上,正擦拭寶劍的少年。
鐵蛋,「山。」
喬掌柜不想說話。
不管怎麼樣,鐵蛋信守承諾,沒有殺人。
他只是搶在對方出手前出劍,把這些同門斬手斷臂,一個個砍成殘疾人罷了。
嗯,又走了七天,差不多也快出山界了,有倆人鐵蛋都被砍了兩輪,連眼晴都得刺瞎了··.—·
不得不說,劍宗的弟子是挺倔的,這些個蠢材,都人均被斷一隻手了,
還要一個勁來單挑,還真的是在和他講公平。
不過也不能說他們失心瘋,記得上次那玉清道的人也說過,一對一鬥劍殺劫,似乎可以奪人氣運的。
或許在對方眼中,鐵蛋和他們那教習死斗一場,又被車輪戰消耗,大概也是強弩之末,誰能殺了他,便能奪了氣運,自然值得冒一點險。
這麼想其實也不錯,雖然鐵蛋現在『身負重傷』多半是自己裝出來的,
但便是鐵打的人,也不可能十天不眠不休,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全神貫注戒備的。
現在鐵蛋確實已經快被熬到極限了,腦子昏沉沉的,神識感知範圍也下降了一半多,其實已經和對方飛劍的距離差不多了,但凡有個萬一失察,反應不過來,可能就會中劍殞命,非常危險的。
不過多虧他還有法寶,有葫靈,可以一直在暗中幫忙盯梢,萬一有個風吹草動,立刻懷中的葫蘆便會立刻震動提醒,因此暫時還能支撐。
但也不能再等了,一出關即刻搶先出手,實在不行就出無形劍,把這些同門統統殺光·
「鐵道友,鐵道友?」
「」說。」
被滿眼血絲的鐵蛋一盯,喬掌柜咽了口唾沫,小心遞來一身衣服,
「看這腳程,午時大約能到葦澤關,那關口有良州的大軍鎮守,雖然上下打通了關節,不敢為難我等的,但到底是那邊的麼。還請您換上便裝,遮掩一下,免生事端。」
「好。」
見那邊本山弟子也都換了裝束,戴上斗笠披上蓑衣,遮住一身染血的青袍,鐵蛋也一樣喬裝了一番,跟著商隊繼續前進。
然而還沒到葦澤關,負責走在最前頭探路的三個獨臂本山弟子,竟先一步回車隊來了。
鐵蛋還以為對方終於開了竅,要搶先動手,準備先把後隊兩個瞎眼的砍死,免得被前後夾擊,首尾不能相顧,
然而對方並沒有動手,只分兩人戒備得盯著鐵蛋,剩下領頭的找到喬掌柜。
「葦澤關前被堵住了,前頭有大隊逃難的流民。」
「流民?這荒山野嶺的往乾州逃?」
喬掌柜也是好奇,便讓車隊暫住,自己帶上兩個幫手,跟一個劍宗的弟子先行出關查看。
這樣又耽誤了一段時間,到午時依舊沒能通關,不過喬掌柜那邊倒是打探清楚了。
「坎國大軍殺入艮州了。」
「早晚的。」
鐵蛋畢竟在朔方給門閥做過狗的,北邊的事情他自然清楚。
若想坐穩天下,十二國之間相互爭鬥,打個頭破血流,才是三垣諸公希望看到的麼。
武帝時,大將軍橫掃陰山,整個北原都被蕩平,自雲中至高闕,歸墟以南的廣闊冰海苔原,皆為坎國所有。
這片大地上所有的生靈,都得向南朝拜中原的天帝。自此北方遂平,天下安定,也有百年了。
當然天下太平哪兒有那麼容易,本來居住在北方的中原人口就不多,絕大多數都是北方被征服的異族,和各種妖魔鬼怪。去那種苦寒之地的,除了極少數修士和商人,大都是從中原強行遷徙流放的囚犯邢徒,罪人家眷。三天兩頭就有叛亂妖潮的。
不過三垣忙著爭權奪利,一時懶得管北方的事,何況還指望坎國作為和妖族的屏障藩籬,流放政敵囚人的監獄,因此不僅不怎麼幹涉其內政,還定期撥給歲幣,賞賜頗多,免得一不留神,坎國被妖族顛覆了,又得兩線開戰,焦頭爛額。
而玄門雖然動不動得會刺殺魔宮的公卿,但玄門本來就人少,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逮著公卿殺。而通常除了尋找天材地寶,也不會有很多人到極北冰原去活動。
甚至偶爾遊歷的玄門弟子,還會看在同為中原人族的份上,主動參與坎國討伐妖族,鎮壓異邦的戰事,由於天高仙帝遠,坎國也偷偷和玄門交易物資功法,雙方相處的居然還不錯。
因此總的來說,吃到了武帝時北伐的全部紅利,負責鎮守北方的坎國,
國力是在飛速增強的。
而這就和南方毗鄰的艮國,形成了鮮明對比,
光看地理就知道了,良國是真的四戰之地,南面和王畿京垣,最近處只隔一條艮河相望,三垣諸公根本見不得你艮國國泰民安,從早到晚拉偏架,
挑撥宗室藩鎮門閥內亂沒個停歇的。
北邊陰山山脈,千里冰原,不僅因為朝廷挑撥,和坎國有頻繁的邊境衝突,還同樣面臨異族的劫掠叛亂,並直面歸墟魔域的妖潮襲擾。
而西面更是玄女山脈,一山之隔,八陘天險,魔門可以飛過來占山為王,殺官造反,而你大軍卻根本打不進去,無法可制。
東邊的茫茫大海,還時不時有魔龍海怪,翻江鬧海,動輒掀起驚濤駭浪,吞沒田地,水淹州府,吞噬百姓。
於是被這麼東南西北無時無刻不停歇得鬧騰,艮國,終於被打崩了。
「聽說去歲冬天,坎國中山公打破了朔方,斬首兩萬,擄走百姓三十萬。
艮國派大軍出關報復,結果王師被圍在梁城全殲,艮國主帥被中山公裝在麻袋裡,砸下箭塔摔死,然後把肉割下來吃,降卒十三萬盡數坑殺於眼前。
現在坎國大軍正一路殺奔鄴都而來,艮北諸藩,聞風而降,聽聞坎國狼兵掠境,艮國百姓紛紛南逃,好多人往乾州來了。」
「中山公,那個瘋子麼———」
那中山公的名聲,鐵蛋不僅聽過,他以前還在朔方原,和對方打過呢。
當然不是面對面,只是大軍對峙,小股斥候交戰罷了。
但只光看對方如何練兵,如何領軍,還有那大軍過境,留下的慘狀,就知道主將是什麼樣的人了。
不,那大概就不是個人。
只可惜,中山公簡直不是個人這件事,魔宮雖然有那麼多聰明人,卻沒人放在眼裡。
畢竟朝堂的諸公,眼裡盯的是十二國的格局,天下的大勢。
如今坎國國力日盛,一天比一天強,而坎國國主也是個頗有能為的,再加上北方極苦,沒有門閥在旁肘,為了防禦妖族,三垣諸公也不敢在坎國鬧得太過分。
於是這些年來,坎國公任用那些中原不得志的寒門,被流放走投無路的黨人,渴望建功立業的藩鎮,逐漸收復邊地被武帝天兵打服的異族,又壟斷北方貿易,積累了豐厚國儲,已逐漸成氣候了。
因此作為必要的制衡之策,坎國的宗室子弟,坎國主的堂侄,當年被送去王京做人質的這個中山公,就被三垣朝廷相中了。
朝廷不僅大力栽培他,煉成化神境的武神,還特盲拜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被派回來鎮守北藩,封坎國太尉,說是監視妖魔,其實是來分裂坎國兵權的。
如此重要的棋子,私德上,心智上,稍微有點欠缺,又算個什麼呢,人家還巴不得你鬧個天翻地覆,把坎國打個稀巴爛呢。
於是中山公,這枚瘋癲非人的棋子,就這樣應運而生,被擲入天下的棋局了。
看這算計還挺精妙的,但是可惜啊,朝堂里運籌,宗廟中殺人不見血的世家主們,哪裡懂得北方苦寒之地,一刀一槍殺出來的武人心裡在想什麼,想要什麼?
他們只會熏著香,喝著茶,摟著小妾,指點江山,點評天下,連殺只雞都不肯親自動手。又怎麼會知道生靈的血,有多熱,北方的冰,有多冷呢?
所以現在哪兒還有什麼制衡。
坎國公得不到續命的仙丹,垂垂老矣,舉國精銳都看不上暗弱無能的世子,狼兵虎將宿衛仙軍,自然紛紛奉這正經的驃騎化神大將軍為主。
而北方的異族和妖魔,也先天就崇拜真正的鐵血強者,中山公這種殘酷暴虐,毫無人性,動不動帶它們南下搶劫的傢伙,簡直充滿親人般的感覺·
於是坎原冰墟,這片冰冷殘酷到容不下一絲溫柔軟弱的土地,終於迎來了它真正的主人。
而仙宮三垣里,太監和公卿們還在為了儲位,為了黨人,為了南征,為了魔門魔教,為了種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爭執不休,內鬥不止。
中山公,這個在中原京畿,滿朝公卿沒人放在眼裡。到了冰天雪地,卻在握刀成邊的武士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瘋子。
一把掀了棋盤,率著大軍,踏入良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