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37

  周彌最近在跟新的項目。公司想跟法國某新銳畫家開發聯名產品,其間的來往交流,都由她負責。

  忙起來心定一些。

  不然總有種逾距的蠢蠢欲動,想去擔憂談宴西那頭的情況。

  兩人微信上聯繫,談宴西告訴她,老爺子脫險了,如今還在醫院住著,這一陣他得參與陪護。別的沒多說。

  周彌太明白照顧病人的心力交瘁,只叫談宴西自己也保重。

  談宴西則叮囑她,過兩天就降溫了,注意保暖。

  ――叫她覺得弔詭的,一種脈脈的溫情感。

  他們以前微信上的往來從沒這樣過。

  這天中午,周彌在公司樓下的食其家,碰見了程一念。

  自崔佳航和程一念在一起之後,一開始出於避嫌的目的,周彌主動迴避掉了一些跟他合作的項目。

  後來崔佳航調到了銷售一組,負責亞太市場這塊,而周彌也被調去了生產部門,兩人便鮮少在工作中碰頭。

  幾回碰到,都是在餐廳,基本程一念都是跟崔佳航一起,兩人肉眼可見的感情穩定。

  今回程一念倒是一個人。

  兩人坐同一桌,吃飯時,周彌問程一念,平常不都跟崔佳航一塊兒出來吃飯的嗎,怎麼今天單獨來了。

  程一念說:「他出差去了。這一陣都在出差。」

  閒聊得知,程一念不久前跟崔佳航父母吃過一頓飯。崔佳航父母倒不是多刻薄的人,但到底對程一念一個外地戶口的,有兩分微詞。

  周彌問:「那崔佳航怎麼說?」

  「他說,他父母也就口頭髮發牢騷,不用當真。他自己的事情,還是會堅持自己做主。」

  周彌笑說:「你這是強餵我吃檸檬。」

  程一念笑笑,「你跟你上回說的那個人,怎麼樣了?」

  「也就暫時維持原樣吧。」

  「說起來,前不久認識一個客戶,日美混血,長得很帥,自己也有事業。他有心想在中國發展,甚至最後定居,特別真誠叫我們身邊如果有單身的朋友,介紹給他認識一下。跟他合作下來,還挺靠譜的。你有興趣嗎?如果你願意接觸一下,我就把你的微信推給他。」

  周彌笑說:「我暫時應該沒這個心情。」

  「你先看看照片。真的!這麼帥的不多見。」程一念一副好東西一定要跟姐妹分享的表情,不由分說地摸出手機,調出那人的朋友圈給他看。

  確實挺帥,雖是混血,長相倒是更偏歐美一些,高鼻深目,笑起來很有感染力。微信朋友圈也經營得用心,分寸感拿捏得極好。

  周彌說:「是挺帥的。」

  「有興趣?」

  「暫時沒有。」

  程一念笑說:「總之我先替你留心著吧,以後什麼時候感興趣了再找我。」

  飯吃到一半,周彌收到條微信好友申請,她下意識認為,程一念是不是一順手把自己推給那日美混血了。

  點開一看,卻不是,頭像是個女生的自拍照,驗證消息寫著:顧斐斐朋友。

  周彌剛通過驗證,對方就劈頭蓋臉一個語音電話打了過來。

  這行為失禮得很,周彌直接拒接。

  對方發來語音消息:顧斐斐出事了!她叫我幫忙聯繫你的,求接語音,打字太慢了。

  剛聽完語音條,對方又把語音通話撥了過來,周彌趕緊接了。

  聽聲音,對面是挺年輕一小姑娘,估計是嚇得六神無主,說話也語無倫次,「梁太要收拾斐斐,派人把她堵在畫廊了!你趕緊想想辦法吧!梁太警告我們,要是敢插手或是報警,連我們一塊兒收拾!」

  周彌聽得一頭霧水,「梁太是誰?」

  「梁行老婆啊!」

  「梁行又是……」

  小姑娘行將崩潰,「……你是不是她朋友啊!」

  周彌這時候反應過來,梁行是那「老男人」的名字。

  便問:「你知道梁行的電話嗎?」

  「知道也沒用!他這時候在飛機上呢!梁太就是專門挑的他電話接不通的時機!」

  「畫廊地址你發我一下。」

  小姑娘下意識地說了地址,轉而又說:「你打算報警?他們說了,梁太只想叫顧斐斐吃點苦頭,可要是報了警,那後果就不好說了。」

  周彌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甚覺得眼前一黑,「我現在過來……」

  「你過來沒有用,想想辦法吧!顧斐斐說的,你有辦法解決!我不說了,我先掛了!他們來敲廁所門了!」

  周彌顧不得吃飯了,當下便起身。

  程一念瞧她手都在抖,忙問:「怎麼了?」

  「沒……顧斐斐遇到點麻煩。一念你先吃,我出去打個電話。」

  周彌推開餐廳門,走到路邊。

  她當然認為最好就是報警,但話到這個份上,她不敢拿顧斐斐的安全冒險。

  顧斐斐說她有辦法,她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因為她幾乎也是第一時間想到了。

  可這會兒談宴西親人在病中,這電話她怎麼好意思打得過去。

  躊躇了又躊躇,終究,她一咬牙,翻出談宴西號碼,撥過去。

  那頭接起很快,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幾分玩世不恭的腔調,笑問:「稀奇,我們瀰瀰今天怎麼捨得主動給我打電話?」

  周彌心臟似沾水海綿,又被人蠻力揉作一團,「……談宴西,想求你幫個忙。」

  那端靜一瞬,再開口便是認真口吻,又溫和不過,「出什麼事了?」

  周彌簡單交代。

  「在梁行的畫廊?」

  周彌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畫廊名字叫『三一』。」

  談宴西說:「好,我知道了。你等等,我打個電話過去。」

  電話掛斷,周彌捏著手機,惶惶無定。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可談宴西把電話回過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分明只過去了五分鐘不到。

  談宴西說:「放心,那邊已經停了。我叫畫廊派人把人送醫院去了,你現在直接去醫院。那頭會有人接應。」

  她聽著塌了天的事,在他那兒,好像就不過幾個電話的輕巧。

  周彌未覺自己出聲已然哽咽:「……謝謝。」

  談宴西笑意溫和:「我說了,不喜歡你跟我這麼客氣。你先去吧,晚點我也瞧瞧去。」

  周彌打了個車,直接去了談宴西電話里告訴她的醫院地址。

  骨科門診,找著了顧斐斐,她躺在治療床上,上身纏了簡易固定裝置,醫生說是已經拍了片,估計多半是左側肋骨骨折。

  顧斐斐鼻青臉腫的,倒還笑得出來,沖周彌揚了揚下巴,笑說:「謝謝姐妹。談公子電話去得及時,不然我怕真要成廢人了。」

  周彌走過去,心裡無由悽然,「只是骨折麼,別的什麼……」

  「想哪兒去了?」顧斐斐啞然失笑,「……人就想廢我右手。」

  沒等周彌多問,顧斐斐主動解釋。

  梁太以前也是學油畫的,二十來歲時生了病,多年纏綿病榻,畫技基本也就荒廢。當時梁太這麼一個病秧子,還被診斷出喪失生育能力,梁行之所以娶她,並非真心,只是為了報老師的提攜之恩。

  兩人婚後便失和,膝下又無子嗣,分居多年,各過各的生活。梁行以前找的那些鶯鶯燕燕,梁太從來不過問。可這回找了個學畫畫的,梁行還一味栽培,便觸到了梁太的逆鱗――梁太十來歲時便暗戀梁行,執意學畫也是為他。

  當日她勉強梁行娶了她,人生至此,一把死灰。看見顧斐斐那麼鮮辣活潑,她咽不下去這口氣,就派人去廢了顧斐斐的右手,叫她以後也同樣別想再吃藝術這碗飯。

  周彌聽得心驚肉跳,「那你的手……」

  「我吃飯的根本,當然會護著。」當時她蜷在地上,死抱右手不放,那些人一時半會沒能突破得了,只顧拳打腳踢,左邊肋骨就是這麼被弄骨折的。

  晚些時候,周彌去幫忙取了片子過來,確認是骨折。

  顧斐斐被安排住院,等炎症消除,手術治療。

  周彌下午請了假,跑回家一趟,找了自己的衣服給顧斐斐換洗,又買了必要的洗漱用品。

  忙忙碌碌的,就到了晚上的飯點。

  周彌也沒胃口,坐在床邊,只顧發呆,片刻才想起得跟談宴西說一聲。

  她低頭打字,聽見顧斐斐哼哼唧唧的。

  抬頭,問她:「疼?」

  「有點吧。」顧斐斐笑笑,傷在肋骨,說話挺費勁,「……但不知道為什麼,挨了這頓打,我心裡倒踏實了。瞧瞧,我還是那個臭-婊-子,哪怕被梁行包裝得再光鮮亮麗。」

  周彌皺眉:「你能不能別這麼說你自己。覺得痛快還是怎麼的?」

  顧斐斐望著她,笑容漸漸變成一個十分難看的模樣,「周彌,我要是想哭,你會不會瞧不起我啊――真他媽疼。」

  周彌沒作聲,只是起身,走到床邊去坐下。

  顧斐斐腦袋一偏,臉頰抵在她腰間。

  周彌感覺到上衣布料微微濡濕的觸感,但並沒有聽見顧斐斐的哭聲。

  只是茫然抬手,無意識地輕輕撫摸她的頭頂。

  到晚上八點,談宴西當真往醫院來了一趟。

  他穿得休閒,白色上衣,風衣和長褲都是淺咖色,燈光下無比清雋,但面有疲色。

  顧斐斐已經睡了,周彌就跟他去病房外說話。

  談宴西牽著她的手,很自然不過地帶她穿過長長的走廊,上了電梯。

  周彌才意識到,「去哪兒?」

  談宴西說:「我車停在外頭。過去坐會兒。我待不了太久,一會兒還得回醫院去。」

  「你這麼忙,其實不用過來的。」

  「怕你慌。不放心。還是過來看看。」

  周彌一時怔忡,垂眼,看他跟自己相牽的手。

  是不是顧斐斐傳染的她,讓她驟然也眼前泛起水霧。

  周彌點點頭,一路無聲地隨他去了醫院外的停車場。

  他今天開那部奔馳來的,夜色里挺不顯眼。

  走到那兒,談宴西甚至都等不及去拉車門,捉著她的手腕,徑直往車上一推,一手緊緊扣著她的腰,一手捧她的臉,就吻下去。

  這個吻讓周彌心悸。

  他從來沒這麼動情過,用力得好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裡,變成他骨血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