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8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1268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砰砰砰!砰砰砰!

  鄴北城上空,煙花絢爛。全城無論男女老少,都在這裡享受著從未見過的視覺盛宴。楚王府的巨大院落里,高伯逸一家人,還有府中的親眷,門客,護衛,下仆等人,都和外面的人一樣。

  眼中寫滿了驚奇。

  院子的某個角落裡,高伯逸攬著李沐檀的肩膀,避開人群的擁擠,享受著熱鬧下的寧靜。

  「萬里歸來顏愈少,此心安處是吾鄉。」

  最後一朵煙花突破天際,留下一道光華,最後歸於沉寂。高伯逸的面色,也由落寞變得平靜。他忍不住念了一句詩。

  「五年了呢,阿郎。」

  李沐檀將身體倚靠在高伯逸身上,感慨說道。剛才那一句詩真好,她現在骨頭都要酥了。

  「是啊,五年了呢。」

  高伯逸喃喃自語一般說道。只有他知道,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五年了,高德政死後,他身體裡原本的那個靈魂,就不再掙扎,似乎已經飄然而去。

  而他,也再也回不去了。此心安處是吾鄉,這裡就是他的家,這裡就是屬於他的時代。

  這個世界,也慢慢因為他而改變。

  「阿郎今年會出征麼?」

  「大概,是不會了吧。」

  高伯逸輕嘆一聲說道。

  過去這兩年,打垮了晉陽鮮卑,打垮了周軍的府兵主力,齊國上下都是民心疲敝,需要休養生息。

  人不能等到已經查出癌症以後,再去想著養生之道。國家也不能到瀕臨崩潰的時候,才想起要與民休息。

  這個道理雖然很好理解,然而真正能做到的,卻又是少之又少。生活中總有這樣那樣的壓力,你勸說別人停下來休息,往往就跟說出「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是一個樣子。

  「齊國恢復實力的時間,總比周國恢復實力的時間要短。所以時間在我們這邊。這兩年又是打仗,又是鋪開棉花的生產,今年都向陳國進口了不少糧食。

  長期這樣下去,國家會出問題的。」

  高伯逸現在思考問題,很容易就代入「皇帝」的角色。為什麼說古代的很多帝王,都十分清廉節儉,反而是手下那些大臣們,都一個個的奢侈浪費呢?

  因為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已經到了「貪無可貪」的地步,做那些事情,純粹是沒事找事。而大臣們則不一樣。

  他們的權力,是有「時效性」的,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所有在當權的有效期內,自然是想怎麼撈就怎麼撈。

  「妾身曾經想過,我的夫君要是一個蓋世英雄,能人所不能。現在阿郎確實做到了,卻又忙的停不下來,想想還真是矛盾呢。」

  「沒辦法咯,有得必有失嘛。」

  高伯逸呵呵乾笑兩聲,心思卻飄到了很遠。

  他想到了宇文邕。

  只怕這個新年,宇文邕會過得比較痛苦吧。不過高伯逸沒有落井下石的打算,新年過後,他就會給李德林站台,讓尚書府的政令,能夠通達的下發到齊國各地。

  今年齊國的經濟改革,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種植棉花需要大量的勞動力,這些人,只能從世家的黑戶口裡面來。

  不然的話,就會發生「棉吃人」的現象,造成麥田縮減,棉田增長的現象。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高伯逸相信那些見錢眼開的世家,一定會想盡辦法的擴大棉田。

  至於糧食麼,他們暫時不會考慮這些問題,這是高伯逸作為齊國的主人,所需要思慮的。在其位謀其政而已。

  歷史上因為棉花擴張而導致麥田縮減,大面積饑荒的案例,可不是一件兩件!作為一個穿越者,高伯逸絕不會允許自己帶來的金手指,把自己的臉打腫!

  只要能把棉花和糧食作物的關係理順了,那麼棉花所帶來的「棉布革命」,將會極大促進生產力的發展,以及普通人的自然壽命。

  棉被,棉甲,棉布,棉花的禦寒功能,棉布的透氣性,棉花的低成本(相比皮毛),會徹底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

  要知道,腐國的工業革命,最開始就是從紡織業,特別是棉紡業開始的。

  「那位突厥公主,阿郎不收入房麼?」

  李沐檀冷不丁問了一句。

  高伯逸正在想棉花的事情,猛的被這句話嚇了一大跳。

  「你說啥?」

  高伯逸以為自己聽錯了。

  「妾身在說突厥公主,阿史那玉茲。」

  李沐檀笑眯眯的說道。

  「你在想什麼呢,那是個孕婦啊。」

  高伯逸擺擺手說道。

  「呵呵,阿郎這話說得。高歡有啥事沒做過的?」

  高歡喜歡女人,雖然不像是高澄一樣見到美女就走不動路,但是他對於女人,幾乎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

  疑似接盤俠的女人,他接了。

  死了老公的寡婦,他接了。

  嫁過人的初戀,他還是接了。

  被兒子勾引上床的妾室,他還是既往不咎,寵愛如初。

  從某種程度上說,高歡在這方面還是挺大度的,甚至可以叫用豁達來形容。不過李沐檀的言外之意,顯然不是這個。

  突厥的公主,哪怕是個生過孩子的「二手貨」,身上的象徵意義,也必然會造成很多波瀾。

  「呵呵,你在把我當宇文邕吶。」

  高伯逸哈哈一笑,揉了揉李沐檀梳得整齊的烏黑秀髮。

  「整天就琢磨這些破事,你家阿郎孔武有力,麾下虎賁數萬,還輪不到去卑躬屈膝的討好一個胡人!

  待我滅掉周國,定然要木桿可汗跪在我面前叫爸爸!」

  高伯逸看著遠處的黑暗,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他記得好像就是這位木桿可汗,或者是他那個後來被稱為佗缽可汗的弟弟,經常跟手下人說: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叫齊國,一個叫周國,只要我們缺錢了,他們就會爭先恐後的孝敬我們。

  「呵呵,木桿可汗最好期待不要被我遇到,不然一定打得他吐血。」

  高伯逸恨恨的說道。

  他跟宇文邕的事情,屬於內戰,無論是誰獲勝,都會一統天下。與其說他們是死敵,倒不如說各為其主,天生就是立場不同。

  可是,突厥人不事生產,也沒有統治中原的能力和意願。從性質上說,高伯逸覺得突厥人跟蝗蟲沒有本質的區別。

  都是不削不舒服的傢伙!

  「阿郎……其實你仔細想想,突厥公主,不是遲早要拿下麼?當然,名分什麼的,就不必說了。」

  聽到李沐檀的話,高伯逸愣了一會,隨即微微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作為戰利品,阿史那玉茲,代表的就是「逼格」!能光明正大染指這樣的女人,本身,就是在炫耀自身的權勢。

  作為一個正在把篡位大業發揚光大的野心家,這是高伯逸必須要做的事情。區別僅僅在於,什麼時候做這事。

  是名義上納妾,撂在那擺著,還是「財色雙收」。

  地位越是往上,高伯逸就感覺美色的作用,其實是在逐漸減退,反而是政治上的考量,分量越來越重。

  李沐檀的話也是提醒了他,似乎將來讓很多年輕世家女子成為宮裡的「秀女」,只是一條很無聊卻又不得不走的必由之路。

  如果是從前,一大群如花似玉的妹子,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想睡誰就可以睡誰,想怎麼玩就可以怎麼玩。

  他會興奮得睡不著覺。

  而現在想起這些事,他只是很矯情的覺得索然無味。

  「以後再說吧,不過是胡人女子而已。」

  ……

  按照西魏/北周的政治傳統,年底的時候,邊鎮將領都要回長安述職,跟皇帝面談,到來年開春後再回邊鎮。

  不過也有些例外,比如說獨孤信。當年獨孤信被宇文泰死死按在邊鎮十年,其間只回過長安一次。每次宇文泰都以「邊鎮事態繁雜,不得輕易離開」為由,拒絕了獨孤信的回京。

  其間各種小動作,現在看來,頗有些值得揣摩的地方。當然,獨孤信當年跟宇文泰結下樑子,若是獨孤信接手賀拔岳的人馬速度快一點,後來關中是不是姓宇文,還真是難說得很。

  蒼蠅不叮無縫蛋,很多事情在發生之前,其實早已有了種種徵兆。

  不過這一次,宇文邕是寫信讓韋孝寬回京述職,但韋孝寬卻婉言拒絕,不肯回長安。他給的理由也很充分,玉璧城外圍的防禦,已經被我軍全部主動放棄。

  兵力收縮回了玉璧城。

  一方面,這確實是保存實力的好辦法,並且讓齊軍找不到下口的地方。但另外一方面,外圍警戒的喪失,讓齊軍突襲玉璧城變成了可能!

  要麼,就不戰,要麼就是惡戰!

  在這樣的情況下,韋孝寬實在是不敢離開玉璧,害怕被齊軍打突襲。一旦玉璧城被突破,那麼則意味著關中很快就會保不住。

  到時候應該怎麼辦,說真的,韋孝寬真的沒有想過應對之策。貌似,只有投降才是保全家族的最好辦法?

  玉璧城府衙的書房裡,掛著兩張地圖,一個是玉璧城外圍百里以內的布防圖,已經廢棄。另外一個則是玉璧城各個組成部分的詳細城防圖。

  「沒有破綻。」

  韋孝寬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滿意的點了點頭,自言自語的說道。

  當然,沒有破綻是指玉璧城本身,卻並不是說整個防禦體系無懈可擊。一塊鐵板很堅硬,敵人要擊倒它,並不是說要用蠻力,只需要打斷支撐它的木棍就行了。

  木棍斷掉,鐵板就會轟然倒地,再也無法阻攔對手。

  韋孝寬不會幼稚到認為城防沒事,北周的防線就沒事了。

  「韋將軍,齊王殿下來了,就在門外。」

  一個親兵來到書房門口輕聲說道。

  嗯?宇文憲?他不是在蒲坂城麼?

  韋孝寬心中一驚,宇文憲這個動作,貌似有點「大逆不道」啊。作為對宇文邕皇位威脅極大的王爺,私下跟手握重兵的邊鎮大將會面。

  很犯忌諱的。

  韋孝寬沉思片刻說道::「我最近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有風邪在身,齊王若是見我,難免被傳染,還是不見的好。

  嗯,這些話,你就一字不改的跟他說就行了。」

  「喏,卑職這就去辦。」

  門外親兵應了一聲後,急急忙忙的走了。

  「唉!」

  韋孝寬長嘆一聲,他隱約猜到了宇文憲來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左右不過是商議明年應該如何鎮守邊疆。

  蒲坂乃是黃河上的東西要衝,老實說,並不算是很安全的一個地方,不過是仗著地形比較好防守。但是它跟玉璧城不一樣的地方在於,玉璧城只需要很少的兵馬就能堅守。

  可是蒲坂城卻絕對不行!

  宇文憲這次前來,說不定也有「借兵」的念頭。

  韋孝寬猜測,宇文邕應該沒有給宇文憲任何禁軍兵馬,這其實已經破壞了周國長期以來的防禦體系。

  一直以來,蒲坂城都是駐紮著一直府兵隊伍。哪怕指揮的將領不同,但兵馬的數量和序列,是雷打不動的!

  然而這一次,處於對宇文憲帶兵能力的忌憚,宇文邕卻沒有將身邊剛剛訓練好的府兵交給宇文憲。這裡頭有很多客觀原因。

  比如說此番攻略洛陽慘敗,兵力不足。比如說新兵訓練尚未完成,還需要在長安整訓,等等。

  但韋孝寬覺得,這應該是宇文邕因為身邊缺乏得力好用的禁軍,而產生的深深危機感!原來不怕的東西,現在時刻都在擔心。

  甚至連長安周邊的那些小遊牧部落,宇文邕也有些忌憚對方來去如風!

  這在從前,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事情。

  這兩年周國的國勢傾頹,還是真是相當明顯啊!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對此韋孝寬也是無可奈何。他再怎麼樣,也變不出人來。他也知道,這次去見宇文憲,應該對邊防,對國家,都是有好處的。

  然而在家族和國家兩者之間,他依然選擇了前者。這次回來以後,宇文邕的猜忌之心比從前厚重了不少。作為鎮守北周最要害地段的邊鎮大將,韋孝寬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那麼托大比較好。

  不要去挑戰一個帝王的耐心!你或許可以得意一千次,甚至可以在心裡將宇文邕當傻子!不過只要你失敗一次,那就人頭搬家了。

  還要賠上一家老小。

  韋孝寬沉思許久,忽然聽到門外又傳來親兵的聲音。

  「齊王已經走了。」

  「他說什麼了沒?」

  「沒有,不過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

  「去吧。」

  韋孝寬輕嘆一聲,他知道宇文憲對他韋某人肯定很失望。只是,他韋孝寬沒得選,玉璧城裡一定會有宇文邕的眼線。

  小心駛得萬年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