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5章 嬌兒擾人
人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大,標準有很多,李泰覺得當面對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時,人並不只是一味的抱怨、憂傷,情緒化的去面對事情的變化,而是積極主動的去尋求和挖掘對自身有利的一方面,那麼就可以稱得上是長大了或者說成熟了。
之前他舅舅盧叔虎比較嚴肅的跟他聊起家事問題,李泰就有過比較深刻的聯想,也越發意識到如今的他身上凝聚了太多人的福祉前程和欲望訴求,對一般人而言的私己問題對他來說則不然,對人對事都要有一個更加全面的考量。
這種改變不只對他、同樣對他身邊親近之人也會帶來極大的影響,尤其是與他關係最為親近密切的妻子。
過去這段日子裡,他娘子先後經歷生子、喪父等重要的人生大事,還要適應身份和家勢的巨大變化,自身的情緒都處於巨大的悲喜落差當中,但還是能在這繁複劇烈的人情變化中找到適合自己並有利自己的自處方式,這也不免讓李泰深感欣慰。
如今的他看似是風光無限的霸府首領,但也需要盡力的去協調統合內部各方的情勢。這所謂的各方未必都是針鋒相對、充滿了利益衝突,而是出身背景文化習慣等等各方面都不相同。
之前的李泰是一個參與者,遊走於各方獲取最大的人勢主力。如今的他作為霸府首領,則就需要考慮的更加全面,最大程度的降低內部的摩擦和內耗,協調諸方的想法和訴求,讓群眾大體都能向著一個共同的目標去努力。
後三國這個亂世末期,國法本就殘破不堪,人情在政治活動中同樣也占據了極大的比重。因此作為他的妻子同樣也需要不低的處世智慧,因為需要其處理的不只是家庭內部事務,還有以家庭為中心向外延伸出來的人情與社會關係網絡。
通過剛才父親與娘子的對話,包括之前舅舅盧叔虎的提醒,李泰不難猜出必然已經有類似的風言風語謗傷自家娘子。
原因也很簡單,許多關東時流因是自家親友的緣故而入關投奔,對他們而言最快捷也最有效融入關中時局的方式就是聯姻。五姓之家親戚關係本就盤根錯節,他們眼下又有這樣的需求,去鼓譟這樣一個輿情對他們自然是大大有利的。
面對這樣的情況,李泰不論是用刑令大加制裁,還是遂了他們意願,主動接納一個五姓家的女子,都是非常不妥的。
前者無疑會大傷人情,畢竟這些人拋棄關東家業到關西來投奔自己是事實。而後者則會直接將矛盾糾紛引入到自己家宅中來,自此後無論後宅還是子嗣恐怕都要多事。
妙音身處這樣一個境地中,依仗夫婿的寵愛和夫妻相伴多年的情義,不理會外界的人情紛雜,深居簡出的悠閒度日當然也是一種處世方法。
但無疑是不如現在這樣更加的積極主動且有智慧,首先是表態願意為夫主納妾,其次是確定並彰顯自己作為大婦的話語權。如此一來那些意圖通過姻親關係獲得更多政治資源的人自然沒有理由再攻擊她,反而需要爭取好感。
李泰並不反感娘子有這樣的成長,相反還非常樂見,夫妻之間從來也不是博弈關係,而是比血緣還要親密的倫理關係。當然任何關係親密與否也要看具體關係之中的個體如何去經營,當這種關係建立在性和物質資源的索求基礎上,那本來也談不上什麼倫理道德,只是商業道德。
他並沒有急切的詢問娘子想要給自己收納怎樣的妾室,而是講起趁著今天賦閒在家擺設一個家宴,整體的宴請一下前前後後自關東投奔而來的親友們。
「此事阿翁也早有所計,但因夫郎遠行在外,擔心有些不合時宜。」
聽到夫郎講起此事,妙音便也返回房裡,取出一份記錄著諸親友家室狀況的名簿。
類似的資料之前負責安置這些人家的吏員也有記錄,但是內容卻完全不如妙音整理的這麼詳細。這名簿上不只詳細記載了各家人口多少、年齡大小,甚至彼此間的親戚關係和淵源也都有著詳細的注釋,而這些內容就連李泰都不是很清楚。
於是李泰便按著名單排序在房中書寫請帖,這些筆墨工夫當然可以交付屬員代勞,但卻不如自己親筆書寫更顯誠意。有時候這種人情細節上的溫度,甚至還要超過了大筆錢帛財貨的贈送。
妙音心態雖然隨著經事而越發成熟,但仍改不了多年養成每當夫郎賦閒便膩在身邊的習慣。如今的她有孕在身,體態不似少女時期那樣窈窕玲瓏,於是便側偎在書案一旁,白皙的手指捏住漆黑的墨塊親為夫郎研墨。
此時庭外春日燦爛,明媚的陽光穿過槐柳枝芽灑落在屋前的磚階上,如碎玉金屑、跳動活潑。
陽光打在紗窗上,被薄紗暈開,透入房中成為了一團團柔和的光芒,光芒如流淌的暖流滑落在人身上。妙齡的女子側坐席旁,織錦的裙擺攤在腿間、又有半幅垂在席側,柔和的光線在這裡又躍動起來,反射交映織成絢麗的光彩,一如同樣美好的韶華。
女子卻不為那彩錦光華所吸引,視線如同最精準的畫筆,小心翼翼划過身畔男子身姿體態和容貌神情的每一段線條,並一遍一遍、分毫不差的描摹在心扉之中。
少女的青澀早已褪去,取而代之是更加動人的豐潤柔美,隨著視線的不斷描摹,那唇角也在不時的勾起淺笑,梨渦漾出的俱是內心裡已經蘊藏不住、猶自蜂擁滋生的甜蜜情意。
李泰筆鋒提轉之間,側眼看到這托腮側偎案旁的娘子仰首一臉慵懶陶醉之態,戲謔心起,抬起左手用拇指指腹拂過娘子紅潤的嘴唇,卻不意這娘子溫潤的舌尖探出,靈巧的追逐著指腹,眼波蕩漾使人不自覺的溺入其中,直至指尖被貝齒輕咬傳來的輕微痛覺才讓李泰醒覺。
「都已經過午了,還有許多請帖要寫!」
李泰視線一轉,才發現陽光轉從偏西側透入房中,便屈起手指敲在娘子那光潔的額頭上,並笑道:「嬌兒擾人心志、荒我光陰!」
這娘子遭此指責,便皺起鼻子輕哼兩聲,旋即便又往硯台里滴上幾滴清水,繼續研磨有些風乾的墨汁。
之後李泰專心致志,書寫的效率大大提升,寫好的請帖便著家人送往各家。
其實不需要請帖也有許多關東親友聽聞李泰今天賦閒在家而早早來到學館,險些有些烏龍的錯過請帖,而當請帖交付手中時,臉上的笑容便不免更加歡暢。
除了這些關東親友之外,李泰想了想之後還是又特意讓人去將若干鳳一併請來參加家宴,並對娘子笑語說道:「年前在山南時便交代娘子為達摩訪媒,現在進展如何了?」
之前在襄陽的時候,李泰便想給若干鳳這小老弟介紹一下他堂叔李綱家的堂妹,但他自己還是有些不方便開口,於是便將事情委託娘子。
「夫郎交代的事情,妾怎敢忘懷。之前便入府訪問過,堂叔一家對此大體也還算滿意。畢竟達摩是夫郎自小看顧長大,有這一層因由當然也是放心。」
妙音聽到夫郎舊事重提,便笑著回答說道。
李泰聞言後便也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事情便儘快操持起來吧。堂叔一家且不必說,達摩雖然沒有父長當戶,但也有我看顧,斷不會欠了人事場面。」
他之所以要在這一場家宴場合里敲定這一件事,除了照顧若干鳳這個小老弟之外,也是讓來自關東的這些親友們認清現實,收起那套門第自矜的想法,想要在當下這個世道更好的發展,那就得認清時代潮流,不要再秉持舊日那陳腐觀念。
雖然對於鎮兵整體上他都持比較負面的一個看法,但也不得不承認,鎮兵之所以能夠做大,根源也同樣在於這些世族們也是給了機會不中用。如今鎮兵已經成為時局當中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如果還保持牴觸不肯合作的狀態,那只會加劇彼此的碰撞與摩擦。
就算這些人來到了關西,李泰也不可能將所有的政治資源都向他們進行傾斜,再造一個類似北魏太和改制的局面。他所能給這些人提供的,就是一個更加平等、柔和與有尊嚴的互補與融合,而不是被掐在地上一頓暴揍、眼珠子都給砸出來。
妙音聽到夫郎此刻提及此事,大約也明白李泰心中所想,略加沉吟後便也說道:「那妾也有一位賓客要添加,便是在家中助我頗多的姚娘子。姚娘子不辭辛勞,前有救治阿翁之功,又有助妾養育孩兒之勞,於情於理不應再作外人對待,夫郎意下如何?」
李泰聽到這話,腦海中不由得泛起昨夜那一抹誘人春色,眨眨眼摒卻雜念,旋即便點頭道:「便依娘子所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