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民等拜見大將軍!日前受脅於賊,未能及時出迎大將軍,幸仰大將軍威懾使賊勢頓消,罪民等始殺賊於城中並獻城歸義,懇請大將軍能夠包容前罪,賜此一城士民以生機!」
合肥城北門前,城中官吏豪強們皆解甲棄械、披髮出降,行走在最前方的乃是一名鶴髮老翁,步履蹣跚、顫顫巍巍。
跟隨在後方是兩名白衣少年,一個手提著前刺史斛斯昭的首級,另一個則托著州府官印等一系列的印令信物,包括之前受北齊所劃封的疆域領土圖籍等等。
李泰一身戎裝的站在眾將士環拱當中,見到那老翁率領眾人緩緩下拜,心內也不由得感嘆這個時代還真是有點尊老的傳統。
類似的受降場面他也經歷過不少,基本上排隊出降的除了軍政長官打頭之外,後邊必定跟上一個或幾個老邁之人。
他倒是沒怎麼操辦過這種事情,按照他自己的猜測,這樣安排的原因除了一般老年人在社會中都具有一定的資歷聲望之外,故意還有就是讓接納投降的敵對勢力看看,這老頭都這麼一把年紀了,不殺他也沒有幾年活頭,殺了他也只是給你自己增添幾分殺業罷了。
但無論這些人是怎麼想的,只要願意獻城投降便是好樣的。
於是李泰便上前一步,著令親兵邀請那名老者入前來自,自己則拉著老者的手腕笑語道:「今我王師行軍入此,只為征討冥頑不恭之賊,城中士民只要潔身自好,不與賊同流合污,那自此日始便是喜獲解救,大不必心憂會遭受加害。鄉老既受城人推舉來見,必也是德洽一方的義士,恕我眼拙,請問鄉老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老朽一介待罪之民,豈敢夸德於恩上!罪民複姓夏侯,賤命萬隆,乃是已故豐城襄公疏族遠親,不敢妄稱德洽鄉里,只是懂得些許敬奉尊上的禮節,所以受城中士民來向大將軍拜乞垂恩!」
老者聽到這話後便連忙躬身一側,語調謙卑的說道。
李泰聞言後便微微頷首,老者所言豐城公便是南梁夏侯亶,與其弟夏侯夔前後坐鎮壽陽十數年之久,故而譙郡夏侯氏也因此成為淮南大族。侯景之亂時,夏侯夔之子追從侯景作亂最終沒於亂軍之中,而夏侯亶諸子則抵抗亂軍戰死。
李泰也示意其他出降群眾免禮,並逐一面見、稍作幾分安撫。這些人有很多都不是合肥本地人,而是避難遷徙到這裡,或者被北齊聚攏過來,但也都無一例外的都是聞名鄉里的豪強人物。
對此李泰倒也並不意外,因為上一次在李伯穆主動退讓之下,他便進入合肥城搜刮一番,帶走了眾多的合肥當地人。
戰亂時期,擁有極大戰略價值的城池往往會遭到重點的打擊。在後世許多人看來,與其聚集在那些雄城大邑,似乎還不如逃入山野之中開闢一片世外桃源生活來的安全。
但這麼想往往也都是錯覺,史書會記載合肥這樣的城池幾時遭受了幾次攻擊,但卻不會記載某處山野村屯被匪寇洗劫了多少次。而且越是山野荒涼之地便越沒有社會秩序,也就越沒有生命安全這一說。
像合肥這樣的城池,哪怕李泰都已經打下了第二次,但也只是打擊那些反抗的力量,至於城中的民眾則就根本沒有加以傷害的理由和需要。所謂的屠城,只不過是少數情況下的極端現象。因此戰亂時期待在城池中,是要比在荒野浪蕩更安全一些。
這也是為什麼之前合肥城已經被李泰擄掠過了一番,如今又住滿了人的原因之一。
李泰並沒有急著入城,而是在城外與這些出降的鄉賢耆老們交談一番,一邊安撫眾人,一邊了解一下合肥當下的人事情況,並且正式的將接下來將要坐鎮合肥的權景宣向他們進行介紹。
當聽到李泰打算派遣人馬長期駐守合肥城的時候,這些豪強鄉士們的神情不免都微微一滯。
他們內心裡當然不希望頭上盤臥著這麼一條強龍,對他們而言最理想的方式則就莫過於李泰只是名義上節制此方,而他們則在這虎皮下據城自治。之前李泰往返淮南幾次,基本都是很快就撤離,即便奪下了城池也並不長久駐守,這也是他們肯於獻城投降的原因之一。
現在看來,情況似乎與他們所設想的有些不一樣,莫非西魏也打算正式的加入到針對淮南的瓜分中來?
這件事情上,無論他們有什麼感想,也都沒有什麼話語權。且不說現在已經出城投降了,就算是仍然據城而守,在外部沒有強力援助的情況下,也不過是多花上李泰一段時間罷了。
當李泰與這些鄉士豪強們交流的時候,其餘諸軍也已經入駐合肥城中,並且將這座城池給徹底控制了起來。
在交流過程中,李泰也注意到那老者夏侯萬隆與另一名叫做周正方的中年人頗受這些豪強們敬重,似乎隱隱是眾人的首領。
於是當諸軍傳信已經將城池控制起來的時候,李泰便請這兩人隨同權景宣一起入城出榜安民,儘快恢復城中的民生秩序,而他則以酬謝眾人殺賊獻城的名義而將其他豪強們留在軍營大帳之中設宴款待。
權景宣入城之後,便在兩名豪強代表的陪同下繞城巡察一番,同時隨行的將士沿路張貼榜文並宣揚荊州軍入城後對城池的管理規定,至於規定的主要內容也無非就是保障城中士民的人身與財產安全。
但是除了這比較簡約的約法三章之外,榜文中還表明了另一項內容,那就是在北齊占城期間,城中居民如果有什麼財物糾紛或者是殺傷訟案對之前判決持有異議者,即日起都可直接入訟州府,州府都會按照實際情況和西魏律令酌情改判。
那兩名陪同權景宣一起巡城的豪強對此倒是沒有什麼感觸,只道是為了掃除北齊殘留的影響、梳理西魏的刑令威嚴。
但他們如果了解荊州總管府的行事風格,估計就能看出來這是動員輿情、準備發動公審的鋪墊,而本該接受公審的最大目標已經被他們砍了,那接下來要公審的自然就是他們了。
不過李泰也並不是要急不可耐的卸磨殺驢,他只是不希望這些豪強們藉助之前在北齊治理下狐假虎威所建立起來的威信繼續存在於合肥城中,合肥城本來就已經沒有了穩定的鄉里社會關係,只要再拆毀這些樹立不久的權威,便可以按照荊州總管府的律令建立起一套新的管理秩序。
至於這些豪強們,總還算是獻城有功,所以在招待他們的宴會上,李泰也認真描述了一下如今沔北的發展狀況。
如果這些人願意的話,甚至可以趁著眼下用兵於淮南的時候,沿著荊州軍府的軍事通道,帶領宗族成員們更加安全的遷往沔北定居下來,並開始新的生活。
但如果這些人冥頑不靈,還做著什麼左右搖擺、割據稱雄的美夢,那也就不用走了,留下來現個眼給合肥老少爺們兒欣賞一下。至於說會不會錯殺賢良,這一點李泰也不擔心,亂世之中道德底線本就不高,唯一的真理就是做大做強,如果做不到最大的那一個,他自己都是死有餘辜!
除了這些合肥城的豪強之外,李泰也重點與魯氏兄弟交流了一下。
魯悉達歸順荊州也有了一段時間,但之前只是派遣兄弟魯廣達往來沔北拜問聯絡,至於其人李泰還是第一次見到。
原本在他想像中,魯悉達應該也是一個趁勢而起、狡黠短視的亂世豪強,之前投靠沔北也不過是受迫於北齊在淮南的逐漸做大罷了。
但是這一次跟魯悉達交流一番,他才發現其人是一個頭腦冷靜、思維敏捷,而且還很有大局觀的一個人,這讓李泰在意外之餘也頗感欣喜。
他麾下將才雖然不少,但是熟悉南朝人事的卻仍然不多,魯悉達既然有此才略,那也大不必只是拘泥於鄉土任用,大可以擺在更大的舞台上去。
合肥這裡局面初步穩定下來之後,李泰便打算分派一部人馬前往歷陽去協助一下王僧辯。雖然未來彼此間是免不了走向敵對的關係,但眼下而言還是北齊的威脅更大,歷陽仍然掌握在北齊手中的話,合肥這裡便也談不上安穩。
可是他這裡援軍還沒有派出,歷陽方面便傳來最新的消息,原本趁著李泰攻打合肥之際出兵歷陽的王僧辯竟然撤軍返回了大江南岸,直接放棄了針對歷陽的進攻。
與此消息一同傳來的,那就是北齊段韶在盱眙城外一舉擊潰南梁侯瑱、張彪軍的消息。除此之外,王僧辯也使人傳信過來,告是江陵那裡緊急遣使責令王僧辯不准擅攻北齊城邑,所以才無奈撤軍。
得知這一情況後,李泰也不由得暗嘆一聲,王僧辯的確是能征善戰、南朝後期為數不多的大將之才,但其性格中的軟弱也是無從掩飾的,這也是李泰不願與之加深合作的原因之一。
現在只盼望廣陵方面的陳霸先能夠抗住北齊段韶的壓力,如果陳霸先也扛不住而撤離的話,那麼他就得在合肥這裡迎接段韶大軍了。
與段韶交戰他倒不怕,更何況如今合肥已得,他已經具有了主場的優勢。但段韶在北齊終究身份不同尋常,如果因此引來更多北齊主力人馬,而又沒有陳霸先在廣陵吸引齊人火力的話,那就有點偏離李泰的設想。
所以他便也連忙派人東去,密切關注廣陵方面的情況。如果陳霸先也撤了,那他就得準備繼續帶領精騎設伏於途中了,不能任由北齊大軍逼近合肥圍困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