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縱橫無敵

  肥水發源於廣陽鄉,向北注入芍陂,自壽陽北入淮。施水同樣發源於廣陽鄉,向南流入巢湖,在濡須口匯入長江。

  每逢夏日水漲,施水源頭便匯合於肥水,故而此地便名為合肥。換言之,每到這一時期,淮水便可經由肥水與施水河道直接與長江相連,而合肥便是江淮航道的重要樞紐。

  歷史上孫權之所以死磕合肥,原因也在於合肥在江淮航道上所處的重要地理位置。拿下了合肥,便等於控制住了江淮航道。

  不過孫十萬曾經鏖戰過的合肥城早已經毀在了戰爭中,南朝齊梁之際,南朝裴叔業攜壽陽等投降北魏,合肥也一併歸為北魏所有,名將韋睿攔河遭堰,水淹合肥,原本的合肥舊城因此而毀。

  如今的合肥城則是南梁收復了淮南一系列鎮戍之後又在施水南岸另擇高地所置,在侯景之亂爆發前夕,同樣也屬於淮南重鎮之一。不過侯景興起叛亂之後,江淮航運為之斷絕,合肥的重要性便也有所降低。

  北齊雖然陸續接收了許多淮南城地,但是對於江淮航道的利用也是非常有限。去年倒是準備策劃一場以合肥為南北轉濟中心的南侵,結果由於南北部伍調度不協調,使得前路人馬郭元建部直接在合肥南部的東關便被南梁王僧辯給率軍打爆。

  李泰對於合肥城並不陌生,之前甚至還一度率兵占領過合肥城。只不過那一次合肥守將李伯穆本就沒有頑抗之心,李泰剛在壽陽擊敗慕容紹宗並且派遣高樂南下遊說,得以兵不血刃的進據合肥城。

  不過這一次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當他率領大隊人馬抵達合肥城外的時候,城中守軍早已經有所察覺,城外遍置拒馬溝塹,城頭上甲兵橫列,一派如臨大敵的景象。

  對此李泰倒也並不感到意外,他五千精騎浩浩蕩蕩東來,再加上備馬、馱馬和必要的丁役與輜重,如此龐大的部伍規模自是很難做到完全的掩人耳目。而且淮南總歸來說仍是北齊的主場,就像沿途那些城邑中的豪強們一邊供給自己部伍飲食一邊派人向合肥報信,也都屬於尋常操作。

  早在大隊人馬到來之前,李泰便先遣高樂率領前鋒部伍入此查探,選擇適合的紮營地點。此時大隊人馬抵達之後,便開始直接紮營。

  通常來說,騎兵雖然機動性出眾,但卻攻堅乏力,尤其是在面對堅固城池的時候,除了一些特別極端的情況,諸如對方城池全不設防又或有內應可以放開城防等等,一般情況而言基本上騎兵在攻城戰中是沒有什麼表現機會的。

  李泰也並不奢望能夠輕易拿下合肥城,且不說他所部人馬本就輕裝至此、沒有攜帶什麼重型軍械,即便是攜帶了河陽砲那樣的攻城利器,也是需要向匹配的運用場景才能發揮奇效。

  時下進攻堅城也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技巧,無論南北名將還是庸將,在攻城作戰中也都鮮少有什麼優秀的戰績可夸。

  李泰能夠兩下河陽城,已經是這個時代最為彪悍的戰績了,儘管當中也存在著不小的取巧。但戰爭本身就是放大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而規避不利的方面,兵者詭道,如果不懂得取巧,反而是不合格的表現。

  攔河遭堰、挖地道堆土山這樣的手段所需要的工程量太大,也並不適合使用。李泰此番用兵所寄望還是在於圍點打援,將合肥城徹底圍困起來,一步步的施加壓力,通過心理戰來瓦解城中守軍的鬥志,從而拿下城池。

  當然如果合肥守將也和王思政、韋孝寬那樣將防守技能點滿,攻心戰完全發生不了效果,那就只能選擇另外的方法,等到晉熙方向的部伍抵達之後,通過人海戰術去強攻硬奪。

  眼下已經到了盛夏時分,農事正忙的時節,由於西魏軍隊突然來寇的緣故,分散在四野之間的民眾們多數都入城躲避兵災,田野中的菽禾全都無人打理。

  合肥地處淮南腹地,雖然近年來戰亂不斷,但仍然屬於人煙稠密的地方。李泰又沒有發動騎兵直撲合肥,還是給了守軍足夠的反應時間,想必也已經集結了足夠多的民眾入城。

  城池被圍困的時候,誠然是多一個人便多一份防守力量,但每多一個人,便也會增加一份飲食消耗,並且增加一份統戰負擔。

  去年郭元建大敗於東關,之後便沒有再聽說北齊向合肥大肆增加人馬和給養,如今仲夏時節,也沒到能夠獲得大量收成的時刻,因此給養也將會是此番攻城的決勝點之一。

  「稟大將軍,末將率領前鋒部伍至此之後即巡視合肥周邊,所見周邊齊人駐軍處計有北譙城、小峴戍等諸城,其中尤以小峴兵數為多……」

  眾軍士們正在忙碌的扎設營壘的時候,高樂闊行上前,向李泰解釋他們前路人馬所查探到的敵情。

  北譙城地當滁水上游,沿滁水向東便可達秦郡,經秦郡向南便可抵達瓜步渡口,由此便可渡江抵達建康城。

  小峴即就是安徽滁州含山,是淮南陸路要衝所在,經此便可抵達江北重鎮歷陽,是北方軍隊在不能占據水路航道優勢的情況下,經陸路抵達江北的重要關口。之前侯景在壽陽舉兵的時候,便因為沒有足夠的舟師而選擇繞開合肥,經由這條陸路通道抵達歷陽。

  高樂所打探到的情況跟李泰之前所預料到的大體差不多,眼下秦郡仍然掌握在南梁手中,北齊占據滁水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一則他們並沒有足夠的舟師力量,二則就算是有也不能經此直接進入長江。

  至於在小峴重點設防,除了東關戰敗喪失航道控制權之外,估計也是為了保住歷陽這個江北重鎮。

  由此也可見之前齊使前往江陵提議歸還江北幾鎮來換取軍事合作完全就是胡扯,齊人重兵都是圍繞江北幾個重鎮所布置,哪有絲毫要拱手相讓的樣子!

  除了齊軍大體的駐兵方向之外,高樂等也將周邊水陸通道的要點都摸查一邊,這會兒便可以將人馬分駐在這些地方加以示警,並且給斥候巡邏查探提供據點,將合肥周邊的敵情動態全都掌握,確保任何地方發現敵蹤後都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予以迎擊。

  當荊州人馬有條不紊的安排各項作戰任務的時候,城頭上的守軍也在心懷忐忑的向下張望。

  人的名樹的影,對於北齊將士們而言,李伯山這個名字絕對屬於需要重點警惕防備的目標之一,因此當得知其人正親率人馬向此而來時,守城將士們便在刺史斛斯昭的命令下快速的集結士民、整頓防務。

  合肥作為淮南大鎮,本有駐軍三萬餘眾,包括有一萬名來自北齊的人馬,還有兩萬多淮南當地所投靠北齊的豪強部曲們。

  前刺史李伯穆被調回朝中後,繼任刺史斛斯昭到來不久後便趁著南梁大軍忙於收復建康、無暇北顧之際率兵襲取歷陽,並在歷陽留駐數千人馬。

  但是後來由於廣陵等地先後得手,合肥此間則進展不大,因此受到的關注便漸少,不久前還從合肥抽調了數千人馬前往涇州。

  眼下城中守軍仍有戰卒萬餘眾,士民則有三萬出頭,也是大肆收攏周邊游食亡民以及豪強部曲得來的,總體而言實力還算是比較雄厚,一般的侵擾也難以撼動城防。

  但李伯山顯然不是一般的人,他那與東朝作戰時神乎其神的戰績,再怎麼重視都不為過。

  此時的城頭上當眾將士眼見到來敵軍只有幾千出頭,而且多是輕騎,不免便有一些樂險好鬥之人暗生輕視之心,忍不住便向刺史請戰,想趁著敵軍遠來辛苦、立足未穩,出城去打其一個措手不及。

  然而這些請求統統都被斛斯昭給拒絕了,他板起臉來正色說道:「交戰豈以兵員多寡以論勝負?若真這樣簡單,西賊多年前便已覆滅。李伯山用兵多詭詐,絕非表面看來那樣簡單,舊年他入禍晉陽,城中多少名臣大將俱難應對。劉豐生勇冠霸府,一時不慎便兵敗身死。

  今與對陣不可貪求大功,但能固守城防不失,以待諸軍入此合剿賊師,若能將之逼退遠遁,則凡所參戰將士便已經可以歸國夸事了!」

  斛斯昭是打定主意窩在城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反正他只要守住合肥不失便沒有什麼過錯。而周邊諸軍也都派人通知過了,即便敵軍自由來去,也是他們救援不夠及時。

  於是荊州人馬抵達合肥的第一天就這麼波瀾不驚的渡過了,儘管夜裡李泰還安排了警戒應變的人馬,結果城中卻連基本的鼓角滋擾都沒有做,安分的讓人有些意外。

  但是在第二天的午後,東南方向斥候來報有一支超過千人的騎兵隊伍向此奔來。李泰得訊之後便親率一支騎兵隊伍上前迎戰,但是在施水下游涉水過河之後,卻只見到敵軍煙塵向南面卷掠而去。

  這樣的情況便有些尷尬了,李泰本來想著以合肥城的重要性,自己親率人馬入此來攻,北齊在淮南諸邊的駐軍勢必不可能見死不救,到時候便可以通過野戰逐次擊敗來援之眾。

  但是現在看來,且不說合肥城中守軍們老老實實的在城內做著縮頭烏龜,周邊諸方對於此事也都反應冷淡。這不免讓李泰心生自疑,莫非在齊人眼力自己的威懾力仍是不足,他們認定自己攻不下合肥所以不來救援?

  無論如何,來都來了,總不能就這麼僵持下去。於是李泰便在合肥城外一邊休整,一邊繼續警戒肅清周邊區域,當然也免不了派人向城中喊話勸降,只是並沒有獲得什麼回應。

  如此又過幾日,周遭始終沒有出現什麼可觀的來援人馬,但是斥候游騎數量倒是不少,多的時候每天都能發現上千名游騎在左近分散活動。

  荊州軍的斥候們也抓捕來一部分,審問一番後,除了北齊諸方駐軍派來的之外,還不乏淮南當地豪強們派來查探戰況的。由此也可見大家對於此間戰況還是非常關心的,並不像表面上所顯露出來的這樣冷淡。

  終於在這種讓人鬱悶的等待之下,南路人馬的獨孤屯終於率領前鋒兩千輕騎抵達此間。有了增援之後,李泰便不必困在此間,可以更加擴大一下活動的範圍。

  雖然如今他的到來也不再是什麼秘密,即便再轉戰別處也難再收什麼奇兵之效,但北齊各方駐軍全都保持一個靜默的態度,也讓李泰決定加大一下挑釁的力度。

  雖然太囂張了惹人煩,但如果讓這些淮南豪強們看一看北齊人馬在自己面前全都老老實實的不敢放肆,也有助於抵消一部分北齊對淮南地區的統攝和影響。

  於是李泰便又精選三千人馬,打算沿著滁水一路向東,如果一路暢通無阻的話就到廣陵城下看一看陳霸先那裡戰況如何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李泰這裡感覺鬱悶無聊,但其實放眼整個淮南戰場也是非常熱鬧的。

  首先是年初便已經開始的兵事糾紛,北齊淮北地區的宿預叛亂仍在持續著,青徐方面的人馬拿這據城作亂的東方白額完全沒有辦法,而且陳霸先還派遣部將杜僧明前往助戰。

  晉陽方面其實年初就已經下令讓冀州刺史段韶率軍南來定亂,可是因為又發生柔然反叛進攻的事情,晉陽兵主力被高洋拉去漠南與柔然交戰去了,因此段韶只能在河北重新徵調將士,等到再南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

  去年北齊還曾派遣步大汗薩等諸將率軍南來與郭元建匯合進攻南梁,結果郭元建先被王僧辯打敗了,這場攻勢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步大汗薩便暫時留駐鍾離,等到段韶抵達宿預之後,便使之率領四萬人馬南下涇州,以解涇州之圍。

  南梁方面,陳霸先圍攻廣陵的戰事也已經持續數月,與之同時進行的便是秦州刺史嚴超達率軍進攻涇州。而隨著李泰兵發合肥,王僧辯也趁勢集結人馬於姑孰,準備渡江奪取歷陽。歷陽守軍受此威脅,自然也不敢分兵北進去解合肥之圍。

  因此眼下的淮南所呈現的便是一個三國大亂鬥的局面,這其中尤以南梁和北齊在廣陵、涇州等地戰鬥的最為猛烈。至於李泰這個後來入局者,則就因為其本身的威懾力加上尚未展現出自己的破壞性,仍然沒有融入到這場亂鬥中來。

  不過這樣的情況也並不會持續太久了,因為眼下在淮南掌握最多機動力量的齊將步大汗薩在離開鍾離南行未久,隨即便收到了合肥遭受西魏荊州軍圍攻的消息。

  步大汗薩得知此事後不免也是大感吃驚,如今國中本就因為頻頻用兵漠南、淮南這裡梁人的反攻又是步步緊逼而頗感捉襟見肘,結果卻又增添了這樣一個勁敵,自然讓他們這些身在淮南之人倍感頭疼。

  面對這一情況,步大汗薩也不敢自做決定,他先是派人前往宿預向段韶請示自己該要救援哪一方,然後一邊保持著緩慢的速度向之前既定的目標涇州進軍,一邊又分遣部將帶領兩千輕騎前往合肥方向查探具體情況。

  原本這樣的應對倒也比較穩重,但他卻遇上了正自滿淮南亂竄尋找對手的李泰。李泰離開合肥東去的第三天,便在南譙州境內遭遇了這一支輕騎部伍。

  那支人馬一路疾行的南來,也並不知對面軍隊的底細,先是只見到幾百游騎,然後便策馬來追趕斥問,而後便在那幾百騎故作驚退的引誘之下直接沖入荊州軍宿營附近,接著自然是沒有懸念的被沖潰了。

  在將俘虜審問一番之後,李泰才知南譙州北部還有這樣一支敵方大軍,略加思忖之後,他當即便決定率軍追上。

  無論這一支人馬將去何方,總歸是北齊在淮南的有生力量,他要拿下合肥並長期駐軍,早晚是要與這一支人馬對陣起來。

  聽這些俘虜的意思,似乎還並不怎麼了解合肥方向的情況,於是李泰當即便著令將這些俘虜裝扮一番,當做是攻破合肥之後所俘獲的守軍,接著便沿著方才敗兵們潰逃的方向一路追趕去了。

  此時的步大汗薩渾然不知危險正在向他逼近,他一邊繼續行軍還一邊在思忖李伯山此番介入淮南戰事,究竟是如之前幾次那般得勝即退,還是有著更深的圖謀?選在這樣一個時刻是不是意味著西魏與南梁之間已經結成了什麼深刻的聯盟?

  「主公,不好了、不好了!魏軍北進,李伯山率兵殺來了!」

  傍晚時分,將士們正在營宿地扎設營帳準備入宿休整,之前派出的部將卻帶著十幾名卒眾狼狽奔回,見到步大汗薩後,便報告給他這一驚人的消息。

  步大汗薩聽到這話後臉色也是陡地一變:「魏軍究竟有多少?是李伯山親至?難道合肥已經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