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宇文護還在堅持不懈的在宇文泰面前給李泰上眼藥的時候,李泰則趁著這難得的閒暇在家中宴請一下京中的故舊好友們,主要是李穆、田弘等原後軍都督府的同僚們。
寬闊的廳堂中,李穆神情複雜的看著兒子李雅動作嫻熟的用小刀旋切著羊肉,一看這動作就是沒少練習,那勻薄的肉片攤放在食案上,肥瘦相間、紋理細膩,就像是一片嬌艷的花瓣,看起來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可問題是,誰家父親會因為兒子有這一門手藝而感到欣慰,尤其是李穆這將門之家。他把兒子託付給李泰,那是為了才力長進、希望能夠成材,可不是為的讓兒子學做廚子的!
當然他是不清楚,在李泰這裡做廚子的標準那是比做三公還要高,就李穆這傢伙想做也沒得做。
「武關以南,應是飯稻食魚居多吧?」
他有些隱晦的提了一嘴,正在認真切肉的李雅聽到這話後頓時來了興致:「阿耶要吃魚?這我可更加拿手了,大將軍都誇獎兒所制魚膾乃是南北一絕!只不過適合做魚膾的河魚卻不多,不知邸中有沒有預備?」
李穆聽到這話後臉色頓時一黑,我為老大拼命,你給老大切魚,老子怎麼生出了你這個敗類!
李泰倒是不清楚李穆心裡那點小九九,他端起酒杯來向著在座幾人致意並笑語道:「往年共事府中,朝夕相對不覺有他,而今分任各方、動輒經年難見,如今總算得聚一堂,諸位大不必為我家節省酒食!」
眾人聽到這話後也都紛紛笑起來,各自舉杯以應。
李穆又瞧了一眼仍在一旁哼哧哼哧切肉的兒子,心中更加不爽,旋即便又向李泰說道:「客人們難得登門叨擾,當然是要飲食盡興的,但主人也不可過於吝嗇,只給涮煮啊!」
李泰聽到這話後才明白原來這傢伙是心疼兒子了,於是便笑語道:「武安公大可放心,今天一定會讓你盡興而歸!」
各人面前的食案面積有限,因此菜品只能一份份的上,各自一盤涮肉開胃之後,有喜歡的可以繼續留下涮肉,不喜歡的便會有新的菜品上來。
因為之前李穆表達了不滿,於是便受到了重點的關照,一次給他上來了三盤新菜,分別是拔絲山藥塊、掛霜紫蘇葉和竹筒粽子沾砂糖,主打一個糖分拉滿。
雖然這三種菜式在後世乃是尋常可見的家常菜,但在當下而言,卻給人一種超越時代的新鮮和驚艷感,以至於李穆左瞧瞧右瞧瞧,都不敢直接下箸。
「阿耶,吃罷!這都是關中不常見的吃食,不來大將軍家中做客,哪處去尋覓?甜著嘞!」
李雅見自家老子一副大驚小怪的土包子樣,不免也覺得有點丟臉,便在一旁低聲催促道。
李穆先白了兒子一眼,旋即才小心翼翼夾起一塊最眼熟的竹筒蒸飯,當見兒子遞上盛放砂糖的小食盒時,他還搖頭道:「不要用鹽!」
李雅聽到這話後更是一樂,不由分說的將食盒裡砂糖灑在那粽子上然後便往他老子口裡塞。
李穆自是有些抗拒的,但想想這小子應該不至於大庭廣眾之下給自己下毒爆金幣,於是便也張嘴咬了一口,稍作咀嚼後,他眸光陡地一亮,旋即便大把大把的灑著砂糖吃了起來,一連吃了三根竹筒粽子,還自有些意猶未盡的喊話道:「再來!」
其他人見狀後也都紛紛嘗試,很快在一陣咀嚼聲後堂中便響起了一連串讚不絕口的感嘆。不同於南梁那邊的權貴,西魏這邊連石蜜都沒怎麼見過的窮貨們在乍見到白砂糖後,自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其實到了他們這種地位,飲食當然不缺少糖分,但是白砂糖的糖度要更高,味覺上更加清晰明顯,再說關注了這個主播也不耽誤給那個點讚啊!
今天這一場宴會餐食都是以白糖為主要的佐料,因為李泰接下來就要把白糖返銷關中,而這些權貴們無疑是最主要的目標客戶,當然要在飲食上給他們一個灌輸。
至於說這種飲食習慣健不健康,要那麼健康幹啥?都已經有錢有地位了,該吃吃該喝喝,趕緊了帳重開,促進資源的重新分配,讓後來者提前上位,有錢人還玩養生,就是特麼反社會。
雖然一頓甜膩大餐吃下去讓這些人也有點受不了,到最後酒也不喝了,全抱著苦澀的茶水硬灌解膩,但提起剛才那頓香甜可口的餐食仍是讚不絕口。
李泰今天宴請他們來當然不只是為的管他們一頓吃喝,既然兄弟們都已經吃飽喝足了,那當然要干正事。
於是他便乾咳兩聲清清嗓子,旋即便開口說道:「此番歸國參禮,再受恩賞,本應欣慰開懷,但心中卻仍有一事不吐不快!」
眾人聽到這話後,頓時也都豎起了耳朵,想要聽聽什麼事搞得李大將軍這麼不悅。
「此番明君臨朝,國事復清,群眾也都得以加官進爵,可謂內外歡欣。但唯獨主上於此勞心最甚,結果卻分寸無得,諸位思之是否安心?」
李泰又望著眾人嘆息說道,你們這些狗東西沒良心,自己得了好處美滋滋,卻不想想咱老大還特麼顆粒無收呢。
眾人聞言後頓時便也恍悟過來,連連點頭,但旋即又有些迷茫:「如今主上已經是高居太師,人臣至極,若要更進……」
只是話講到這裡的時候,眾人也都不敢繼續說下去,他們雖然只是一群武夫,但也明白有的話不能隨便講。
李泰見他們一副疑慮不定的模樣,便又笑語說道:「大統初年,主上襄輔先皇文皇帝立治關西,文皇帝本意酬以名王之爵,但主上卻以皇業新安、周邊未靖,未敢直居榮位,此事雖得作罷。
但今時並不同於彼時,主上匡扶社稷之功誰人可及?若不獎以相匹配的名位,國中功士誰能心安?我久鎮邊境,對國事並不深知,尚且有此覺悟,諸位立朝日久,竟不稟直進言,更待何時!」
李泰也是從廣陵王處打聽得知,就在上一次廢殺孝武帝而擁立文帝元寶炬的時候,先皇便一度想要冊封宇文泰為安定王。
不過那時候關西政權立足未穩,再加上宇文泰本身勢力也不夠強,並且還有針對各方統戰的需求,以及高歡這個異姓權臣渤海王新有逐君之丑等種種原因,宇文泰也不敢過於冒求名位,還是將此力辭了。
這一推辭之後,接下來便沒有了更好的機會,於是宇文泰便一直保持著安定公的爵位到如今。
李泰原本還以為宇文泰一直沒有試圖爭取王爵,是他這所謂的托古改制有這方面的限制,又或者他本身並沒有類似的需求,所以事情一直擱置下來。
不過在了解一番後,這所謂的改制只是一場由霸府主導的換皮遊戲,更加不會存在對宇文泰名位的限制。
至於說宇文泰沒有這方面的需求,那就更不可能了。一個權臣是尤其需要區別於其他臣子、將自己獨列一檔的需求,什麼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加九錫等等,渾身上下都得彰顯出來我們不一樣!
歷史上宇文泰死後不久,便發生趙貴、獨孤信這些等夷強臣意圖謀反之事,雖然也不排除是宇文護先下手為強,但也說明這些人因為長期的名位相當而對宇文家的權力傳承存在著極大的威脅。
所以李泰斷定宇文泰是需要一個有別於其他柱國的名位標誌,而之所以沒有主動去爭取,那原因就多了。
李泰想要在江陵之戰前一直都保持跟宇文泰之間的融洽關係,那給這個真便宜老丈人運作一個王爵可要比說上一萬句漂亮話有效的多了。我特麼這麼賣力幫你造勢,你要還弄我的話,你再等十八年投胎回來都沒人樂意給你搞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