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回到長安城後,李泰都還在思考皇帝在圜丘大次中對自己所說的那一番話。
人和人的區別真的非常大,從這番話便可以看得出皇帝元廓與其兄長元欽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
如果換了元欽當面拉攏自己的話,估計就會說咱們一起加油努力爭取乾死黑獺,而元廓卻只是希望未來某天退位之後,李泰能夠保住他的周全。
這件事無疑也是說明了李泰越發的強大,甚至在皇帝元廓眼中,他都具有了和宇文泰進行一定程度對抗的資格,否則何必冒險向自己乞求庇護?
對於和皇帝保持一個良好的互動和一定程度的默契,李泰倒是並不怎麼牴觸。
一則相對於廢帝元欽,當今皇帝的性格無疑更加可控,會減少意外的發生機率。二則今時不同往日,無論李泰對宇文泰有無異心,憑他如今的勢力也已經不是一個中外府能夠完全包容的了,他也需要超出霸府層次的政治資源的加持了。
皇帝雖然只是一個傀儡,但只要擁有了主觀能動性,哪怕僅僅只是為了活命這樣一個小目標而非剷除權臣、中興社稷,那也能夠做到許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對於如何展開與皇帝之間的互動,以及互動的尺度何在,李泰都還沒有考慮清楚。
祭天之後,廢立典禮算是已經結束了,而李泰今天也不用再蹲在城外軍營喝冷風,得以隨駕歸朝參與此日大饗,吃上昨天李穆心心念念沒吃到的豐厚飲食。
往常西魏各種宴會場合總是免不了群魔亂舞,但是今天禁中這一場宴會則就比較安靜。皇帝和太師宇文泰並在上席,左右則是眾位柱國與元魏宗王,李泰等人座次還要向下。
一場宴會進行下來,雖然上方諸位權貴多有彼此祝酒唱和,但總體而言還算比較沉悶,就連一些每宴必醉的鎮兵酒蒙子,今天都異常的文靜有禮,大異往常。
唯一比較爆熱的地方就是宇文泰起身向皇帝祝酒、而皇帝也端酒回敬的時候,但也只是群臣紛紛起身相陪,將各自杯中酒水一飲而盡,並沒有人敢拍案高呼「再來一個」。
至於說餐食水平,李泰只能說關中工作餐標準真的差,就這檔次甚至都比不上荊州鴻賓樓招待餐的水平,居然還讓李穆念念不忘,可見是真的沒吃過啥好東西。
因為明天還有朝會,而且還是關係到這場廢立之事後群臣各自得益,因此宴會也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略作致意後便宣告結束,皇帝回宮、群臣歸邸。
宇文泰特意讓人詢問李泰今日是否留宿丞相府,被李泰以歸後還沒有來得及拜望父母而拒絕了,同丈人獨孤信一起結伴離宮。連日參禮難免疲憊,明日又要朝會,離宮之後獨孤信便也和李泰分開,各自歸家休息,並沒有再繼續談話。
此時夜色已深,家人們卻都還沒有休息,李泰連忙登堂拜問父母安否,一番寒暄下來已經到了夜中,李泰這才有時間解衣而眠。
第二天的朝會乃是新皇登基第一次大朝,自然也有著非凡的意義。李泰兄弟三人俱已任官,加上在京的幾位堂兄,全都天不亮便起身洗漱更衣,換了一身簇新的朝服而後便結伴出門上朝。
就連沒有官爵在身的李曉,今天都特意起個大早,當見到諸子侄結伴出門時,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他們隴西李氏當年在洛陽家中朝笏滿床的盛況,臉上也不免露出欣慰的笑容,但也不乏居安思危的憂悵,一時間憂喜糾纏、心情複雜。
今天的朝會參與者不乏,許多絕跡朝堂多時的官員也都紛紛出席,也顯得朝堂上很是熱鬧。
今日朝會的一項重大內容便是九命之典正式實施,說的簡單點就是把原來官爵的九品等級換成九命,說的再複雜點,李泰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周禮裡面有這麼回事,就被宇文泰生套了上來。
李泰如今官職大將軍,與柱國同屬正九命,是最高的一個等級。除此之外,他又因為此番參禮之功而得到一個武鄉縣侯的爵位。
對此他也同樣有點懵,感覺就好像是爵位食邑都加無可加,但又確實又有功勞須得加封,所以便乾脆又加了一個稱號。畢竟他又沒有直系的後代晚輩可以蔭授,兄弟們也都各自參禮而有加封。除了又多一個爵號,似乎也沒有什麼權力和待遇的增加。
九命之典年初便已經頒行,但因為當時廢帝仍然在位,朝政幾乎停擺,所以到了今天才正式實施。除此之外,最大的人事升遷任命的看點,那就是加授的幾位大將軍,像是沒有趕上第一輪的宇文護、韋孝寬等,都在今天的朝會上得以進授大將軍。
瞧著宇文護喜孜孜出列接受封授的樣子,李泰只覺得原本還覺得挺香的「大將軍」之職頓時就不香了。說來也奇怪,宇文護這傢伙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西魏官爵晴雨表,他到了哪個級別,哪個級別爛大街就快了,甚至包括後來的「大冢宰」。
李泰心內吐槽大將軍這一官號含金量驟減的同時,也忍不住抬眼望向前面幾位柱國,心想這幾個貨啥時候走幾個、趕緊給老子騰位置。
之前是怕廢帝和關東世族們挾此搞事,所以李泰懶於爭取,但是現在情勢轉變了,宇文薩保什麼檔次,也配跟老子同列?
一場朝會進行下來,看似處理的事情不少,但是具有實際意義的卻並不多。尤其是宇文泰,其個人名位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雖然如今的宇文泰已經不需要這些虛把式加持,完成廢立後個人威望便已經獲得了實實在在的提升,但這件事還是被李泰留意到了,並且心內不由得嘀咕起來。
待到朝會結束,獨孤信便邀李泰同返其家,並且歸邸之後便著令閉門謝客,只留下李泰在堂,望著他發問道:「之前我自作主張為娘子認親,想必你夫妻都覺驚擾吧?」
「雖然知道丈人必應有深意,但也的確驚疑不淺。尤其娘子乍知此訊時,完全接受不了……」
李泰聞言後便點點頭,之前見面獨孤信一直對此避而不談,明顯是為了安閒下來之後認真說上一說。
聽到李泰這麼說,獨孤信便嘆息一聲道:「何止那娘子接受不了,家中亦不乏人不能體會。事情或許未必一定要如此,但做了就比不做臨事之時多了幾分轉機,終究還是要人牽事走,而不是事推人行。這一點,想必你該清楚?」
「是不是我荊州本職事務的一些輿情時論受到了非議,也為丈人所聞?」
李泰一邊點頭,一邊又向獨孤信發問道。
獨孤信聞言後便微笑道:「看來你也已經知道了,我之前不想讓你分心兼顧,所以並沒有著員告你,只是同太師之間據此有了一些溝通。或許你對此有著更好的策略,不慣鎮人家如此行事,但今正是鎮人當國的一個現狀,有這一層關係在身,要比你在事進行許多努力還要更有效果。」
「我是明白丈人用心,但是那些人妒我之心甚重,況且有的事情也的確是事實而非有意的渲染誇大,所以擔心此事未必能收得太大的效果。」
李泰的強大是客觀存在的事情,而這一層擰巴的翁婿關係也太過刻意,所以李泰並不覺得單憑此就能讓宇文泰對他恢復完全信任、不作限制的狀態。
獨孤信聞言後又嘆息道:「誰又能夠想到,南梁局面能夠敗壞至斯?而你又恰逢其會,仿佛天意垂青、要對你加以成就……唉,兒郎氣運勢不可擋,若是因折於人情邪計豈不可惜?」
「丈人倒也不必過於憂慮,太師既然主動求與結親,便說明其心跡仍然未失公正大體。人以詭計離間於我,我也自有謀劃以求親近。稍後幾日應該會有一些人事的風波,只是希望丈人能夠側身事外,不要過多涉入。」
李泰心內已經有一個大體的思路,卻還擔心獨孤信干擾攪亂,於是便先提前跟他稍作通氣。
獨孤信見李泰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便也放下心來,轉又微笑說道:「你既然不失應對之計,那我便坐望成事即可,又怎麼會干擾呢?」
你最好說到做到!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在心內默念一聲,眼下的他的確是需要維持宇文泰對自己的信任,起碼也要維持到江陵之戰的節點,所以有的法子也或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