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張希這麼上道,李泰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知如今江陵應是多有邪聲陷我,道我必有圖謀江陵之惡謀,不如速去,以保平安。此番言論,不知張侯聽過沒有?」
他先望著張希笑語說道,而張希在聽到這話後,臉色頓時變得尷尬起來,嘴巴微微張開,卻不知如何作答。
李泰倒也沒有繼續刁難張希,而是繼續說道:「梁漢之地舊本我國治土,梁國蘭欽趁我王統西遷、社稷不穩之際引兵竊取,我君臣臥薪嘗膽、光復梁漢,請問張侯,此事是否有悖道義?」
張希聽到這話後,頓時便有些侷促的搖了搖頭,旋即便低下頭去。身為一個南梁人,面對這樣的問題作此回答,多多少少還是讓他臉上有點掛不住。
李泰接著便又繼續說道:「之前柳仲禮南去勤王不成,歸來卻暴虐興兵、直寇襄陽。梁王是我友邦至交,受此襲擾,我自當出兵救之,漢東之地因此而得。當時便與江陵有約,彼以竟陵、我以石城為界,請問張侯,今我可有逾越界線?」
張希聞言後便又連忙搖搖頭,他倒也聽明白了李泰這一番問話所要表達的是什麼。
「至於義陽,數年之前即已沒於侯景亂軍,之後更為宗賊竊之欲投東賊,是我離卻東賊、虎口奪食。壽陽、合肥等地,我得而舍之,江表雷池更是分寸無越!」
講到這裡,李泰心中也是怒火上涌,直接拍案怒聲道:「前與江陵屢有往來,我皆秉持君子之態!包括進據夏口,都是應你主盛情相邀、協防江中,今卻橫遭惡毒揣測攻訐,難道是因我往常過於守禮,才養成你等南國人士如此驕狂愚蠢的心智!」
嘩啦!
李泰陡然的發怒嚇了坐在席中的張希一大跳,身軀一震直接碰倒了整整一大木斗的珍珠,那些珍珠灑落滿地,張希心情更加惶恐,忙不迭避席作拜道:「此皆國中愚人昏計,欲使聖駕東下而惡毒構陷。我、仆久仰大將軍賢名,自知大將軍信義無雙,隻字片語未敢作邪惡言論……」
「張侯不必驚慌,我不過一時激憤、有感而發,並非意指足下。」
李泰抬手示意親兵將滿堂灑落的珍珠打掃起來,又垂眼望著張希說道:「我雖然雅重南國賢良,但對於那些註定不能同心同道者也絕對不會和顏悅色、以禮相待!你國王駕去否,與我本無瓜葛,但誰若對我橫加誣衊、以我為敵,我倒不介意讓他品嘗一下與我為敵的真正滋味!」
「不敢、不敢,仆歸國後一定力諫主上明察人言,切勿為奸邪所誤,一定要親賢能而遠邪佞!」
張希聽到這裡,又連連叩首說道。
「張侯既作此言,我姑且信你。但我聽說你國不乏名臣作此言論,諸如汝南周弘正之流。」
李泰將他所受到的信息略作講述,又望著張希笑語說道:「此類名望厚重、以清直自居之徒,張侯可有計制之?」
「有、有,請、請大將軍容仆略作構想!」
聽到李泰所講周弘正言論與江陵朝議中幾乎絲毫不差,張希越發認識到如今的江陵朝廷在對方眼中只怕是完全沒有秘密可言,既然問出這個問題,無疑就是想要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價值。
電光火石之間,他腦海中閃過諸多的念頭,過了一會兒便漸漸有了思路:「周弘正此人雖然名重當時、狀似狷介,但其實不過賣直沽名之徒罷了。舊年昭明不壽,太宗舉嗣,周弘正竟然諫言太宗應效法吳太伯先賢故事、推位以讓,教人君棄家國以逐虛名,其人荒誕可見一斑!」
李泰聽到這裡不由得一樂,沒想到這素未謀面的周弘正還是這麼勇的一個小老頭,居然勸告過蕭綱不要接受太子之位。
不過顯然蕭綱是沒有聽他的,不過到最後只是作為一個傀儡過了一把皇帝的癮,然後就被弄死了,不知臨死前有沒有後悔過沒有聽從周弘正的勸告。
「今上狀似寬宏,但卻外寬內忌,對周弘正此類名重之士也未心腹相寄。今襄陽與江陵已成深仇,若使岳陽使重貨以贈周弘正,謝其當年直言之恩,今上得見必有疑心,疏遠弘正、不採其言也是順理成章!」
聞聽此言之後,李泰眸光頓時一亮,誰說這些南梁貴族一無是處?讓他們振興社稷他們可能力有未及,可若是讓他們搞內鬥、禍國殃民,眼珠子一轉就有八百個主意,這個就叫做專業!
只不過李大將軍冰清玉潔,這麼髒的事情聽一下都得趕緊洗耳朵,當然不能繼續打聽細節,於是便眉頭一皺,擺手說道:「晝夜兼程,身心俱疲,請劉郎為我款待貴客,一定要讓張侯盡興而歸!」
說完這話後,他便站起身來。張希見狀還道李泰看不上這法子,忙不迭又起身爭取道:「大將軍請留步,仆還有……」
劉廣德則在一旁拉了他一把,口中則笑語說道:「大將軍公務繁忙,尚肯撥冗來見,對張侯可謂是禮遇有加。憑物寄意,深有期許。初見此時,張侯便享此豐厚恩遇,久則相知更深,又何憂立世彷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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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廣德和張希又在樊城停留了兩天,但是他們的謀劃盤算李泰並沒有再繼續參與過問,只是著令侄子李真對他們的行動進行一定程度的配合。
梁王蕭詧在知李泰途經樊城的時候,便也連忙帶領蔡大寶等幾名親信趕來相見,一方面詢問一下伐蜀戰事進行的如何,一方面也是想要了解一下西魏接下來針對江陵會不會有什麼態度和政策上的變化。
這又是一個被仇恨沖昏頭腦的人,言談之間都在勸告李泰去說服朝廷,趕緊把進取江陵擺上日程,並且對於這種賣國的言行絲毫都不感到愧疚。當然也是因為在蕭詧的心目中,從來也不覺得江陵能夠代表南梁正統。
李泰嘴上敷衍著梁王,心內卻是唏噓不已,真不知蕭老菩薩作了多大的孽,才養育出了這樣一群奇葩。原本這些宗室應該是對社稷的興衰存亡有著最強烈的責任心,結果一個個全都私慾滿滿,仿佛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為了丟人現眼。
他沒有跟梁王深入討論進攻江陵相關的問題,因為站在他的立場上其實並不太希望這件事過早進行。一旦發動針對江陵的進攻,勢必會給東南局面和秩序帶來巨大的改變,眼下的他還沒有信心能夠牢牢掌控局面。
當李泰離開樊城,返回沔北不久,江陵方面最新消息也傳遞過來,蕭繹放棄了遷回建康的打算,決定繼續留在江陵。
張希的離間計很成功,直接向蕭繹進言周弘正與襄陽方面暗通款曲,力勸遷都只是為了把江陵的人事轉移到建康去,從而讓梁王蕭詧順利奪取江陵。
如此一來,襄陽、江陵皆在梁王蕭詧掌握之中,再加上已經被西魏所奪取的蜀中,那麼接下來蕭詧在與蕭繹之間的對抗中將會占據絕對的上風,而且屆時建康方面還要承受北齊的壓力,直接就會淪為四面楚歌的處境。
別說蕭繹作何感想,李泰在聽完稟告後都感覺這實在是太惡毒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周弘正這位勸告遷還建康的主力成員直接被蕭繹猜忌疏遠、下獄審問是否真與襄陽有所勾連。
至於張希則獲取到了蕭繹的信任,取代周弘正擔任黃門侍郎而坐鎮侍中省。另有其叔父張綰原本外任太守,如今也被召回江陵,出任尚書右僕射。一時之間,原本門庭冷落的范陽張氏叔侄在江陵又風光無限起來。
得勢之後,張希也並沒有忘記與李泰之間的友誼,直接假公濟私的派遣一路使員抵達沔北,詢問幾時可以將之前受贈的財貨運回江陵。
李泰在這方面向來很大方,再說對他來說也不過是把東西暫時換個倉庫,當即便著員按照張希的意思安排向江陵運輸。
之前坐冷板凳的時候,這張希便因為熟悉南梁內部人事糾紛而展現出了極高的統戰價值,如今其家族又在江陵重新得勢,那這一條線路當然更加值得維持下去。
正當李泰還在喜孜孜的慶幸針對江陵朝廷的滲透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的時候,卻沒想到他們西魏也是後院起火,一場針對宇文泰這一霸府首腦的陰謀正在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