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寵溺狂徒

  長孫儉等人在離開興州之後,也不敢耽誤行程,晝夜兼程、一路快馬加鞭的進入武關,只用數日便返回了華州。

  宇文泰在得知他們一行返回之後,也在第一時間便加以接見,看得出態度比較急迫。可是當聽完長孫儉的奏報之後,他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手掌覆在案頭一枚玉印上面,五指收緊,指節隱隱泛白。

  由於宇文泰沉默不語,長孫儉等人在將李泰所言奏告完畢之後,便也不再多說什麼,氣氛一時間顯得有些沉悶,呼吸可聞。

  「李伯山不敢自誇雅量,倒也很有自知之明。此徒自少時進事以來,便恃才傲物、輕狂自矜,因其才器難得,所以惜其才而容其過、彰其美而遮其丑。本意待其歲齡漸長、經歷漸深,能夠收斂鋒芒、虛懷若谷,不失為國之良臣、戶之良嗣,卻不想仍是故態頑存、竟無寸改!」

  好一會兒之後,宇文泰才開口徐徐說道,臉上神情不悲不喜,語氣沉凝讓人倍感壓抑,他又突然拍案冷笑道:「此徒已非少年,卻仍意氣驕盛!他不欲與誰共戴一天?舍此天地,人間又有何處恩主會對他如此縱容!」

  講到這裡,宇文泰已經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抬手重重的拍在面前的案上,兩眼之中怒火閃爍,更是讓堂內群眾心生凜然,各自垂首斂息,不敢輕作一語。

  但不說話也不意味著就能免於事外,宇文泰又垂眼望著長孫儉等人沉聲道:「此徒本是國中後起之秀,進事晚於諸公,如今論勢已經後來居上。此番前往就事垂詢,公等聞此不平之聲,可有笑我用士失察、恩寵錯付?」

  長孫儉等人聞言後自是一驚,沒想到宇文泰對此反應要比他們之前想像更加的激烈,這難道就是愛之深責之切?

  宇文泰急於向別人詢問對此感受和看法,也是有點不尋常,已經超出了就事論事、採納或是否決臣子所提出的不同建議的範疇,這樣人有點不知該要如何作答。

  略作沉吟之後,長孫儉才又開口說道:「臣等此番往見太原公,並非沔北穰城鎮所,而是在興州境內的漢水渠池之間。太原公早在彼處興建船塢、以造舟艦,兼練水軍而備江陵。

  臣往年也曾就事荊鎮,但沔北一隅都未敢輕言興治,太原公入治以來卻政治大興、兼顧開創,謀事於早,時至即動。就此以論,太原公後來居上、遠邁臣等,功績確鑿,並非幸至,亦可見主上識鑒之英明,絕無失察錯付之憾。」

  宇文泰聽到這話後又是冷哼一聲,臉上的陰鬱倒是略有轉淡,但仍冷聲說道:「他勢位邁於前人,恩寵更勝於同儕,若連這些都做不到,又憑什麼享此殊遇!家有頑徒,國有狂士,皆寵溺所致。

  事若從容白我,縱或不採,亦有加勉,但今遞告狂言,卻難免讓人誤會臨事相挾,使氣不恭,我能容之,人能容之?今我斥之,以阻群聲,此事勿復再言、勿復再論!」

  堂內眾人聽到這話後,全都忙不迭連忙垂首應是。而李植等幾名府中年輕屬員在聞聽此言,原本滴流轉動的眼珠一時間也微微一滯,片刻後有些不甘、有些無奈的徐徐吐出一口濁氣。

  宇文泰在發泄一番後,也漸漸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李泰所流露出來不受控制的跡象,也的確是讓他震怒不已,否則情緒不至於如此外露。

  但在憤怒之餘,他終究還是要立足於整體去看待和處理事情。別的不說,單單李泰所提出發動巴蜀豪強對抗蜀中反對勢力,以及再作增兵五千,便是眼下解決蜀中困境相對而言最優的一個方案。

  單從這一點上來說,倒也不能斷定李泰就已經失控並背叛了他,只不過是在尉遲迥的任用問題上,李泰提出了與自己截然相反的意見。在這樣的情況下挾私報復,的確是有點不識大體。

  起碼在宇文泰於中外府已經表態對尉遲迥不加追究的情況下,李泰縱然對此有所不滿,也應該通過比較私密的渠道來向自己表達。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通過中外府公派的使者進行投訴,並用一種強硬要求的口吻。

  這落在中外府參謀群眾眼中,無疑是有點冒犯宇文泰權威的。而李泰向來又被認為乃是霸府肱骨大將,在這個時節表露出如此大的分歧態度,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是一個很不尋常的訊號。

  且不說蜀中的困局,如今的西魏國中,以皇帝元欽為首的這一群反動力量,在針對宇文泰所進行的陰謀計劃都已經進入了一種非常危險的地步。如果宇文泰這裡核心人事再流露出什麼分歧矛盾,無疑會更加滋長這些人的氣焰。

  所以宇文泰在暴怒發泄一番之後,還是將心中的怒火按捺下來,不再繼續大加發作,同時還得把這件事給摁住,絕不給人以借題發揮的餘地。

  只不過今天宇文泰的心情也不適合再繼續討論這一件事,於是便先著令長孫儉等人暫且退下稍作休息,而他自己也轉而處理起其他的政務。

  傍晚時分,宇文泰結束了政務處理,並沒有返回中外府內堂,而是在一群親信衛兵們拱從下出府訪親問故。

  尉遲迥之母宇文氏乃是宇文泰之姊,之前尉遲迥在朝擔任領軍將軍時將其母奉養於長安,但在出征之後則將母親接到華州安置。

  宇文氏年老多病,見到宇文泰來訪,不免便詢問起兒子的征程歸期,講到動情處便忍不住的潸然淚下。宇文泰有感於寡姊思子之苦,一直陪護到夜深時分才返回到中外府。

  第二天一早,宇文泰便著令府下使者前往蜀中召回尉遲迥,以之出任華州刺史並都督河防諸事。同時,他又將中外府左長史任命為益州刺史並加益州總管,接掌劍閣以南巴蜀軍政大事,即刻起行赴任。

  與此同時,秦州總管府、荊州總管府皆升為大總管府,兩府總管皆升職為大總管,遣員各賜前部鼓吹一部。

  數日後,前來加授職號並賞賜鼓吹儀仗的中外府使者便又來到了興州,與之同來的還有新任益州總管府長史的柳敏。

  宇文泰所做出的反應大體不出李泰的預料,雖然尉遲迥並不是以罪身被罷黜歸府,反而有幾分載功而歸、另加重用的樣子,也讓李泰之前的強硬有幾分枉做壞人的味道,但也算是達成了李泰的目的。

  畢竟就連樹哥都知道外邊人多、進屋磕頭,宇文泰作為霸府老大更得要點臉。如果李泰一點臉面都不給老大留,那彼此間也就徹底沒有了緩和矛盾的餘地。別說宇文泰,就連李泰自己也不想現在就把關係搞得這麼僵。

  繼任的宇文貴,倒也是李泰能夠接受的一個人選。別的不說,宇文貴的兒子宇文善到現在還在擔任李泰的親兵大隊長呢。其人入蜀之後,想必也會重視李泰在蜀中已經發展出來的人事基礎,進行善加利用,而不是像尉遲迥那樣蠻橫的一味壓制封堵,彼此間也能有一個商量合作的空間。

  至於說這荊州大總管府的升格,李泰也已經嗅到了宇文泰已經打算在藉此鋪墊準備來逐步架空自己的權力了。

  不過他對此倒也不在意,因為從今往後,不斷的會有大事發生,也讓宇文泰不可能將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在荊州這裡。

  如今的李泰可絕不是能夠摟草打兔子、順帶手就能解決的小角色了,哪怕是宇文泰這個老大真的想要收拾他,那也得集中精力並且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才能將反噬降低下來。

  如今彼此間的關係添加了一層新的內涵,宇文泰在與李泰互動的時候,也需要更加的慎重小心,不能再像之前那麼隨意,這也正是李泰所爭取的意義所在,雖然生分了但卻獲得了更大的自由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