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蜀國烈血

  東征大軍戰敗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全城,本就心力交瘁的城中士民們頓時越發的心灰絕望。

  回到府城後蕭撝略作歇息,待到情緒稍有穩定然後便直往蕭紀宮苑而去。當他來到這裡的時候,便見到這原本的武陵王府門禁俱無,不斷的有人出出入入,甚至直接公然搬運財物逃離此間。

  「住手!爾等何人部下,敢擾王者門儀?」

  蕭撝見狀自是大怒,原本連日來擠壓的怒火此刻也都爆發出來,直接喝令部屬抽刀上前砍殺驅逐。

  他久在巴蜀為官,威望僅次於蕭紀,府前這些亂卒們見狀後也不敢再喧鬧反抗,或是乖乖返回各自的位置,或是放下手中的財貨掩面而逃,很快府前便恢復了秩序。

  當蕭撝邁步走入王府的時候,留守府中的蕭紀少子蕭圓肅便一臉驚慌慘澹的迎了上來,拉著蕭撝的衣袖顫聲發問道:「使君,城中所傳大軍失利,阿父已、已……消息是不是真的?」

  與此同時,內苑蕭紀的妻妾女眷們也都紛紛走上前來,同樣一臉驚慌,七嘴八舌的向蕭撝詢問。

  面對眾人詢問,蕭撝只是長嘆一聲。其實他也比較懷疑這消息的真實性,或許就是魏人安排偽裝、傳遞的假消息,但見當這消息傳入城中時所造成的惶恐,其實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就算是假的,只看城中這混亂之狀,也很難再繼續堅守下去了,除非大軍能在此際轉回,否則已是無力回天。

  他沒有直接回答蕭圓肅和眾女眷的詢問,環顧一周發現並沒有見到蕭圓正的身影,於是便吩咐僕從道:「速去將西陽大王請回府中。」

  此時再堅守城防已經意義不大,該當要討論一下出路何在了。

  很快蕭圓正便也從少城返回了王府,入堂後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話,便見蕭撝站起身來向著堂中那空空的正席深作一拜。

  旋即蕭撝便站起身來,望著堂內蕭紀的兒女家眷們說道:「至尊前以家國基業相托,臣自應誓死以報。但今強敵圍困,臣昏拙之才、不能勝之,維繫至今,志力將盡。東征大軍落敗峽口,成都再無援軍可盼。唯今之計,保全至尊血脈家眷才最重要。所以臣請擬降表……」

  「不可,絕對不可!」

  蕭圓正聽到這話後臉色頓時一變,口中大聲說道:「魏人兇殘、不知禮儀,即便請降,未必能安!更何況,城中尚有精兵數千,更有數萬士民,魏軍不過萬餘疲眾,如若勝券在握,何不即刻來攻?今我敗數未露,豈可投敵!」

  眼見蕭圓正仍然如此頑固,蕭撝心中倒是略生欣慰,但口中卻仍是長嘆道:「當今萬難之際,請大王不要意氣用事。魏國大將乃是知兵之人,其兵雖不以勢眾取勝,但卻調用精妙、無懈可擊,今之所以不引眾來攻,恐是擔心強兵入城、哄搶難禁。此亦敵將特給之生機所在,如果不能把握,悔之晚矣……」

  聽到蕭撝這麼說,在場其他蕭紀家眷們也都紛紛點頭,眼下的他們已經是惶恐絕望,唯一的念頭就是想要保住性命。

  那蕭圓肅因受父兄影響,對於這個感情不深的二兄也乏甚恭敬,直接瞪著蕭圓正說道:「二兄你不要再犯痴賣勇,阿父既然將事託付征西,你我也都應該聽從!魏軍兇悍難敵,人皆有見,你如果當真能夠匹敵,此時出城交戰未晚,只恐不只害了自己,也會害了全家性命!」

  蕭圓正聽到這話後自是羞惱不已,一方面他自是不敢出城交戰,另一方面卻也不甘心就此再次淪為階下囚,當即便手抓佩刀大聲呼喊道:「你們這些膽怯偷生之徒,有什麼臉面斥責我?就連蜀後主劉禪都能養出北地王這一壯烈血脈,難道我父家教尚且不如?既不同道,不必同行,你等且修降表,我要率領城中忠義之眾轉戰他方!」

  說話間,他便轉頭往堂外行去,打算率領他這段時間在城中招聚的兵眾們離城出逃。

  在他看來魏軍不過萬餘之眾,只是趁著成都城內的空虛才來偷城,即便是攻克了成都城,也難以掌控整個蜀中,所以他只要離開成都、振臂一揮自有應者雲集,自成一方勢力、甚至可以將魏軍趕出蜀中,遠比直接投降要好得多。

  但是蕭撝既然在心裡已經決定要投降,又怎麼會再任由蕭圓正胡鬧呢,當即便向左右親信打個眼色,同時望著蕭圓正的背影大喊道:「大王請留步,難道全城士民性命在大王眼中竟也不足掛齒?如今人心沮喪、士氣低迷,魏軍若是來攻,絕難抵抗,大王此時引眾自逃,魏軍遷怒,必然要虐害城民百姓!」

  蕭圓肅聞言後便也大聲呼喊道:「不准走、不准走!給我阻住他,不准離開王府!」

  蕭撝的親信本來都已經阻攔在了蕭圓正的前路,而隨著蕭圓肅的呼喊,府中衛士們也都紛紛衝上前來,向著蕭圓正告一聲失禮恕罪,然後便將之擒拿下來,而後便在蕭圓肅的命令下暫且將不斷叫喊喝罵的蕭圓正囚入府中內室。

  搞定了這個煩人精,蕭圓肅又望著蕭撝說道:「全家性命,皆付於公,請公勿負阿父所託!」說話間,他又向蕭撝深作一揖。

  蕭撝見狀後忙不迭側身避過,然後又重重點頭道:「大王請放心,臣一定竭力保全先王血脈家眷。」

  既然內部統一了意見,接下來就是該要討論如何修擬降表。蕭撝便又召來如今仍然留守城中的蕭紀故吏和所任命的官員們,在一通商討之後,還決定以梁帝的規格請降而非蕭紀故爵武陵王。

  雖然說這只是他們自己關起門來瞎鬧騰,並沒有獲得南梁內部的普世認同,而且剛剛還被東邊的梁帝派兵堵門給打爛了,但他們也終究完成了一系列的稱帝流程,而且算算時間要比江陵還更早。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如此請降能夠獲得的安置待遇也會更好,畢竟對敵將而言,僅僅只是討伐一個敵方勢力可遠比不上攻滅一國的功勞顯赫可觀。

  既然事已計定,那接下來就是派遣使者出城前往魏軍大營請降,為免魏軍先一步發動攻擊,事不宜遲,蕭撝當即便派遣使者攜帶降書出城而去。

  此時成都北面的西魏軍大營中,氣氛也是熱鬧非凡,到處都洋溢著歡聲笑語。隨著蕭紀大軍落敗的消息傳來,他們也不必再憂慮會有新的敵人出現,心裡已經在幻想著攻入成都後獲得豐富的收穫。

  此時的中軍大帳中氣氛更是熱烈,諸將紛紛請戰,有的將領為了能夠獲得先發的機會,甚至與競爭者直接大打出手。

  西魏府兵本身並沒有常規的兵餉俸祿,收穫全憑戰場上的繳獲。尤其尉遲迥此番率領進入蜀中的部伍中還存在著許多的六坊禁軍,這些兵眾整編力度不大,連一些中外府的福利補貼都享受不到,故而橫行於京畿內外以獲取錢財。

  此番伐蜀對他們而言除了建功之外,也是一個難得的發財機會。成都的富庶即便他們此前不知,一路行軍過程中也聽到許多歸附的氐羌之眾各種誇大渲染的描述,心中自是更加充滿了期待。

  如今城中守軍士氣渙散,甚至有的將士直接出城投降,敗勢已經顯露無疑。若能先發出戰的話,便能夠率先入城,不只有先登之功,還能領先一步的在城中大肆搜刮。因此眾將自然都不肯放棄這一機會,紛紛請求首發出戰。

  尉遲迥看著帳內熱鬧的氣氛,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過去這將近兩個月的圍城,其實他心裡壓力也非常大,由於本身兵力不算太多,不敢強行攻打城池,只能通過圍困施加壓力,又要擔心東面的援軍。

  壓力最大的時候,尉遲迥甚至一度想要將被他嚴令困守閬中城的賀若敦所部人馬調來增援,但好在之前的堅持有了回報,隨著蕭紀敗亡的消息傳來,攻克成都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營中出戰次序還未有定論,成都城內請降的使者已經來到了營門前,當其自述來意之後,很快便被引入大帳之中。

  得知蜀人請降的消息,尉遲迥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然而眾將卻都面露失望之色。因為一旦受降便意味著城中不會因為戰亂而喪失秩序,他們也就沒有趁機進行擄掠的機會了。

  因此諸將紛紛進言,如今勝算篤定,實在沒有必要接受對方的投降,正應該轟轟烈烈殺入城中,打殺蜀人的反抗之心。

  但尉遲迥卻自有謀計,望著眾將沉聲說道:「今我孤軍入蜀,能得蜀人輸城以降,足壯軍威。兵不血刃即據雄城,遠近之眾莫不懾服,可若攻之,將士勞亡不說,更有四方叛士亂兵滋擾,巴蜀不知何日能夠平定。」

  尉遲迥身為西魏駙馬、太師宇文泰的外甥,又久掌禁軍宿衛,本身也頗具威望,眾將聽到這話後,儘管心裡仍然憋著一口氣,有些不甘心,但也都不敢再作反對。

  正在尉遲迥決定受降,與城中信使往來商討受降步驟的時候,有一隊兵卒悄悄摸進了人心渙散、防衛大降的武陵王府中,找到了被囚禁起來的蕭圓正:「末將等來救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