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驅弟逐兄
「這、這……犬子何幸之有?竟能從事人間英流!」
王僧辯聽到李泰所提出的這個要求之後便稍作錯愕,但在過了片刻後頓時便又一臉驚喜的回答道:「戶中拙徒確有幾員,或無才力可稱,但是秉性純良、勤奮好學,若得大將軍教導任用,必能竭誠效忠!」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實在是讓王僧辯始料未及,這會兒心中除了滿滿的詫異之外,便是按捺不住的驚喜。倒不是說他有心投靠北朝,而是李泰對他所表露出來的欣賞與寬恕,對他個人而言不異於灰暗天空中一縷明媚的陽光,讓他迷茫低落的心情都因此大為好轉。
王僧辯雖然出生在北朝,但從少年時代便隨父南投,而後便擔任湘東王門下屬官長達幾十年之久,單從時間上來說,主僕之間情義可謂深厚無比。
但是湘東王這個人,性格刻薄之餘又喜猜忌,鮮少有人能夠受到其推心置腹的信任。王僧辯在事王府中多年,一旦言行稍失其意,仍然不免要受到嚴厲的訓斥與懲罰。
從事多年,如果說湘東王一些刻薄的表現已經讓王僧辯有所習慣了,那麼真正有點超出他為人處世原則的便是在侯景之亂後湘東王並不急於定亂卻熱衷於興起內戰、剷除異己的做法。
當然這做法從湘東王角度而言也沒什麼問題,河東王蕭譽自有取死之道,對於其人之死王僧辯倒也並不覺得有多惋惜,但是他卻不想成為內戰中殘殺宗室的劊子手,尤其主公是湘東王這樣一個人,這就讓王僧辯不只名節上受到玷污,而且還一直身處政治危險之中。
湘東王這個人愛好名聲,表面上禮賢下士、虛懷若谷,但其實嫉賢妒能、陰狠毒辣。如今需要依靠王僧辯來剷除宗室中的異己,來年就很有可能將罪過完全扣在王僧辯的頭上,以維持自己的好名聲。
甚至不用幾年之後,單就眼下來說,湘東王已經在這麼做了。為了回應西魏的問責、平息對方怒火,直接逼迫王僧辯前來沔北負荊請罪。
而據王僧辯所知,除了他們這一隊人員之外,江陵方面便無作其他任何的人事布置,換言之他們這一隊人進入沔北之後,是生是死便完全的不由自主,而是要聽憑對方的心情。
雖然湘東王刻薄寡恩,但王僧辯也只能默默承受。他半生履歷都在湘東王府,說好聽點是王府大將,但實際上只不過是湘東王門下奴僕罷了。離開了湘東王府,他並沒有什麼威望和實力能夠自成局面,反而還會背負一個背主老賊的惡名而處處碰壁。
畢竟湘東王肯派遣其麾下大將前來認錯,姿態可謂是放的極低了,李泰如果還要不依不饒,那下一步事態發展必然就得是武力干涉了。但現在便發動針對江陵的戰爭,顯然不是一個好時機,面子上能夠過得去也就可以了。
王僧辯眼下自然不知未來的自己也能混成一念之間便能影響天下大勢的強力人物,聽到李泰作此表態之後自是欣喜不已,心內由衷的對李泰生出感激之情,並又連連道謝,恨不得現在便返回江陵,安排兒子入質沔北事宜。
王僧辯不願放棄這個機會,於是便又連忙說道:「僧辯自有死事之志,身既具此,也是聽憑李大將軍制裁。今者幸得李大將軍留情寬恕、不加責罰,但我主蕭大王對前事牽掛意深、恐怕仍難釋懷,懇請大將軍能夠賜給片紙書言,告解誤會、重修盟好。但能達成如此良願,僧辯又何惜一子!」
王僧辯這一番話的言外之意,李泰當然能夠聽得出來,很明顯王僧辯的家人已經失去了自由,如果自己不向獨眼龍開口的話,看這架勢就算王僧辯想把兒子送來也做不到。
在如此內憂外患之下,獨眼龍還能跟麾下大將關係處的這麼差,也真的是讓人大開眼界。
略作沉吟後,他便又點頭說道:「既然冰釋前嫌,當然是需要投書修好。王領軍捐出一子以助兩邊化解干戈,自然也要錄入書中,不可使此忠義良願埋沒事中!」
儘管王僧辯剛剛率兵打贏了一個勝仗,攻克長沙並奪下了湘州,但仍被湘東王毫不留情的給推出來頂黑鍋。
但李泰這裡事情都還沒有做完,自然不能放任他們離去。河東王蕭譽一事,暫且算是揭過去了。
這兩名江陵使者聽到李泰咄咄逼人的語氣,心情也變得緊張起來,忙不迭垂首辯解道:「請李大將軍稍安勿躁,邵陵大王之入郢州,我家大王事前亦不能知。如今彼此也在通信交涉,但邵陵大王自恃齒長,不肯順從荊府告令,我家大王也倍感為難?」
但若將王僧辯的一個兒子納入門下,就能給彼此間留下一個日後對話交涉的渠道。眼下的王僧辯固然是沒有太大的價值,可等到侯景之亂平定後,其人的重要性便凸顯出來了。
「你國邵陵王日前進據江夏,致書我朝竟有謀我漢東之意。你等歸鎮之時,為我進問湘東王此事知否?我是不願雙方因此再生出什麼誤會,所以暫且忍耐。湘東王如若不能制之,我自提兵南下斥問邵陵王是否覺得我軟弱可欺?」
他倒沒有什麼要把王僧辯招攬過來的想法,而且只看王僧辯被獨眼龍這麼搞都沒有什麼要作反抗的意思,估計自己就算招攬也只是自討沒趣。
但除開這一件事,還有另一件那就是入據江夏的邵陵王蕭綸。
到時候大可以派遣其子向王僧辯發出靈魂拷問:你這麼著急回援江陵幹啥?是想讓獨眼龍再在你身上戳幾個血窟窿?老老實實蹲在建康等著扶植少君、組建霸府不好嗎?
尤其是在來年攻取江陵的話,因為自己的影響可能做不到歷史上那樣搶在所有增援到來之前速戰速決,那麼能夠跟王僧辯進行溝通可就非常重要了。
李泰的賞識誇獎已經給了王僧辯以莫大的鼓舞,甚至就連他自己都不敢自詡為應運而生、能夠平定賊亂之人,而其人所提出的條件更是給了困境中的王僧辯一個新的選擇。
「湘東王霸鎮江中,乃你國先主在世當年即定之事,如今賊亂國中,王命難行,身兼智慧、勇力者自當奮勇而行。那邵陵王之名我亦有聞,總督諸軍卻無能定亂,名為宗屬實為國賊。湘東王坐擁江陵精勇諸眾,竟然不能制之?」
李泰又望向那兩名江陵的使者沉聲說道:「知你梁家宗枝繁茂,但漢東歸屬早與湘東王議定,若仍頻頻有人來問失土,湘東王信義何存?我雖然不是好戰之人,但誰若敢於前來挑釁,則必予以痛擊!失信於人,必殃己身,王宜自察。此類事端,不可復有,王不能禁,我自破之!」
只不過自從上一次他因不肯第一時間出戰湘州而觸怒湘東王,甚至被盛怒之下的湘東王提劍刺擊,靠著老母哭告請求,再加上湘州戰事不利才又被湘東王委以軍事,但從此後家人便被湘東王作為人質控制起來。之前他想要業已成年的長子引用軍中,都被湘東王給拒絕,加以官職而留在王府中。
如今的李泰儼然已是名動天下的西朝大將,其所掌控的荊州總管府,王僧辯一路行來仔細觀察、也大感發展的欣欣向榮,若能將戶中子弟託付於此,那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好去處。
但是湘東王的猜忌和宗室之間的矛盾,還有侯景叛軍仍然氣勢洶洶的軍勢,也讓王僧辯不敢對此太抱樂觀之想。他一身功業俱系此中,但卻不想自家妻兒老小皆受困於此,如果有的選,當然也希望自家兒郎能夠有其他的選擇。
王僧辯自然沒有要背叛湘東王的想法,即便不談對湘東王和對梁國的忠心,如今的荊府儼然已是梁國第一大方鎮且唯一有希望、有能力平定侯景之亂的勢力。王僧辯從事湘東王幾十年之久,如今也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府中第一大將,自然不捨得放棄一份這樣莫大的功業。
李泰聞言後便冷笑起來,旋即便又說道:「如若江陵甲兵難勝此用,我可遣兵助戰,大江中遊人事諸樁,自有我當事群眾商討料理,豈容外人流竄入此攪亂局勢!」
江陵眾人聽到這話便有些傻眼,你之前還在義正辭嚴的責問我們大王虐殺侄子,現在怎麼又要鼓動大王去謀害手足兄弟?更何況,你們西羌虜賊怎麼就跟我們成了自己人?
這幾人心內雖然雜想諸多、腹誹不已,但也都不敢硬著頭皮跟李泰講道理,只能連連點頭表示歸後一定將這一番意思轉告大王,並儘快給予此間滿意的答覆。
李泰自不覺得他這一行為有多雙標,蕭譽那是我摯愛親朋、蕭綸則是紮腳芒刺,那能一樣?更何況凡事一回生兩回熟,驅逐老六正該交給老七去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