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忠良難得
李泰歸鎮之後,許多事務再次涌到他的面前來。雖然周邊形勢不像他去年歸鎮時那樣雜亂,但也足夠他忙上好一陣的。
家中娘子此番隨他赴鎮,自然居住在內府之中。在他歸鎮之前,總管府已經將府邸修葺的更加宜居。而且治內許多大族以及蠻部豪酋們都以侍奉夫人起居生活的名義,主動將自家戶中女子送來總管府接受選募。
這些內府事務李泰也無暇過問,索性全都交付給娘子進行搭理,讓這小娘子忙起來,既能快速融入荊州的生活,也不會感覺太過無聊。
隨同而來的關中時流,則被暫時安置在荊州城中,並有府員引導他們在境內遊覽一番,從而對當下的荊州有一個基本的了解,順便等待參加稍後的招商會。
至於李泰自己,歸鎮之後先安排人員護送梁王返回襄陽,然後便開始處理幾樁總管府內部的人事問題。
他此番回朝述職,台府對於荊州總管的人事結構雖然沒有做出什麼大規模的改變,但還是對幾個具體的人員和職位做出了調整。對此只要不觸及李泰的根本利益和基本方針,他便也沒有提出反對。
台府此番要從荊州總管府調走荊州防城大都督竇熾、東荊州刺史侯植和新升驃騎開府的賀若敦等幾人,讓他們或是回朝或是返回霸府任事。
本著好聚好散的原則,李泰在幾人離鎮之前,分別安排與他們進行一次談話。首先要作交談的,便是竇熾。
竇熾作為荊州防城大都督,乃是荊州總管府下級別最高的武官之一。每當李泰率部出征時,竇熾便以留守而坐鎮穰城,主管政務的總管府長史崔謙與之分領文武,可以說是李泰的左膀右臂。
級別這麼高的上佐,在主官沒有改變的情況下,通常是也不作更換的,畢竟培養一份共事的默契也並不容易。諸如大行台宇文泰舊年擔任夏州刺史的時候,于謹便擔任夏州防城大都督,雙方搭夥至今,不只是事業上的好夥伴、也是生活中的摯友,並且還結成了姻親。
當然在李泰邀其入府宴請送別的時候,侯植也是語調真摯向李泰表達了自己的感謝。過去一年一系列的功勳不只是讓他官爵升遷,更是人生中一項非常寶貴的履歷,哪怕百年之後,後人也能因此自豪。
李泰聽再讓這傢伙說下去,還不知他會作怎樣的發揮,於是便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然後便開口說道:「召你回朝,也並非什麼閒人邪計。大行台親自垂問,言道今年國中或還要有興兵大計,問我荊府才力誰堪任重,我列數幾員,大行台對你力破柳仲禮事甚是讚賞,欲授先鋒之職。」
不過他這裡還沒來得及開口,賀若敦已經先一步說道:「古語有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郎主去年開創那麼顯赫的功勳,國中非議者必然不乏,否則便也不會發生要將仆調回國中這樣的邪論!
相對於竇熾暗存忿怨,侯植對於自己的調離倒是比較看得開。他所擔任的東荊州刺史地狹民少、乏甚發揮,而且隨著義陽入手,東荊州的戰略價值也是驟降。而他此番調回關中,卻是將要擬任大州刺史,對此他當然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所以對於此番台府提議調走竇熾,李泰也並沒有提出反對,而是默認下來。至於接下來取代其人位置的,則就是柱國侯莫陳崇的弟弟侯莫陳瓊。
所以此番就算李泰沒有為之向台府據理力爭,他也沒有理由抱怨。而且他自己雖然被調離,但侄子竇毅仍然留事總管府中,而且頗受提拔,他也有必要繼續向李泰保持恭敬有好的態度。
故而雙方在荊州共事這段時間以來,倒也算得上是波瀾不驚、互相成就。竇熾因為荊州總管府整體的功勳而得有名爵升遷,而李泰也因為有竇熾這樣一個穩重老成之人留守後方才能放心的各處征戰。
這傢伙一開口,那股熟悉的感覺便又撲面而來。雖然李泰之所任大將軍和二大中的大將軍並不相同,但字面意思倒也說得通。
入府拜見李泰的時候,賀若敦並沒有主動提及他被調離一事,而是先對李泰大聲恭喜道:「仆在襄陽得聞郎主入國之後便榮居大將軍,心內甚為歡喜,並竊以為朝廷此番封授尚算得體。前者從事河內公,今者效力郎主門下,翁婿分居二大,可謂是人間佳話。仆能轉事兩府,也是甚感榮耀!
當侯莫陳瓊微笑著向他請教擔任荊州防城大都督該要注意什麼事項的時候,竇熾便不咸不淡的說道:「似我這般志力老頹之人,都能夠在此職上參創殊功,將軍筋骨正壯,自然也能夠勝任無憂。並非此職不需特重才士,只不過府主英明強濟、運計周詳,府內群眾但守本分、勿為擅計,雖平庸之徒亦可分享威赫之功。」
就比如他的爵位,舊年追從孝武西出時便已經是真定縣公,之後數年轉事內外也都頗有功績,但卻一直都沒有遞遷。一直等到去年荊州總管府創建諸多大功,竇熾因在總管府中職位顯要,本身雖無顯著功勳,但也因此而得封蔡陽郡公。
這麼一想,李泰頓時便覺得賀若敦此番被調回去也不是什麼壞事,正好可以測試一下過去這些日子以來大行台內部統戰維穩工作做的怎麼樣了。
竇熾資歷雖深,但因並非霸府嫡系,故而來到關西多年基本都是處於閒置狀態。
彼此間倒也並不陌生,侯莫陳瓊一度還曾擔任過自家丈人獨孤信的下屬,一路行來態度倒還端正,但卻保不齊其人仗著背後有個柱國兄長而在荊州內部搞什么小山頭,這自然是李泰不能容忍的。
侯莫陳瓊聽到竇熾這麼說,不免便有點意態訕訕,不過當著李泰的面他也不好直接反駁竇熾的話,只能將這口悶氣咽了下去。
不過對於竇熾而言,此番調任多少有點冷灶剛剛燒熱便被踹下炕的窘迫感,所以對於侯莫陳瓊這個繼任者,他便乏甚好態度。
在聽賀若敦這麼一說,李泰才知原來他和他丈人都是深受賀若敦這個旺主的體質助益。他要真覺得這是荒誕之言,又專門提那一嘴做啥?可見這傢伙最近確實是有點飄了,得虧是借調在荊州,否則單單他回朝述職這年前年後又不知會搞出多少內部矛盾來。
眼下雖然暫時調離,但是侯植也非常期盼能夠再歸李泰麾下統率。這樣英明雄偉的主將,相信沒有任何將士能夠拒絕效力。
如今漢東雖已平定,江陵卻仍未伏法,更有大江上下之敵,豈有賊勢仍壯卻召還大將之理?持此論者無非是不欲郎主門下皆功名顯赫,郎主如此英明,想必不會縱容這一奸計得逞!」
賀若敦聽到這話後臉上便也流露出幾分自豪之色,但在略作沉吟後,還是又垂首說道:「仆多謝大行台賞識,但相較歸事台府,仍然願意繼續追從郎主。前者河內公亦曾舉仆於台府,但卻未得見重。台府人事複雜,遠不及郎主大度能容,非常之才力,亦需非常之氣量,請郎主不要棄我!」
這兩人禮送離職後,借用於襄陽的賀若敦便也回到了州府。
人生絕大多數時候,出身、立場和選擇都要遠比個體的努力更加重要。所謂的人定勝天,往往只不過是自欺欺人,但如果不相信、不肯努力又沒有別的優勢的話,那麼未來絕對還不如眼下這個逼樣。
之前竇熾被委任為荊州防城大都督,估計也是因為霸府想要在荊州形成一種多元局面、彼此制衡,但卻沒想到南梁劇變給東南戰局帶來莫大的轉機,而李泰又敏銳的抓住這一機會並且充分的擴大戰果,奠定了其人在荊州說一不二的局面。
李泰對於竇熾也都給以足夠的尊重,並不將之當作尋常的下屬來呼喝差遣,畢竟竇熾的身份和資歷確實不俗,只可惜有點生不逢時以至於時運不濟、反而需要屈居李泰這個後起之秀之下。
竇熾本身也沒有資格埋怨李泰,他自知不喜他留事荊州者另有其人。而在事荊州這些時日以來,他所得也超過了付出。
如今對霸府來說,繼續將竇熾留任荊州也已經起不到牽制李泰的作用,反而還有可能讓彼此聯繫加深,還不如換上其他更有價值的人。
這樣的搭配並不是李泰自己的意思,在此之前他跟竇熾也乏甚交情,甚至還有點擔心竇熾肯不肯屈於其下。好在共事以來竇熾也都能很好的擺正自己的位置,在一些重大的決策上面都以李泰的意見為主,就算他有什麼意見發表,也都是一些拾遺補漏的輔助性提議。
人或因此有謂仆之命格能使主上勢旺,這也是荒誕之言,哪有僕下提攜郎主的道理?只不過是仆能恭從郎主差遣,臨事敢搏、悍不畏死罷了!」
竇熾如約到來,李泰親至堂前迎接,雙方互作見禮,然後李泰便又向他介紹了一下旁邊的侯莫陳瓊。他見竇熾仍是一身袴褶戎袍,且眼神有些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侯莫陳瓊幾眼,明顯是心中有些不忿,李泰便也不由得暗嘆一聲。
說完這話之後,李泰便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只是他這番話聽起來情真意切,但其實也虛假的很,如果他真的這麼看重竇熾,憑他如今所擁有的話語權,台府也不敢態度強硬的將竇熾調走。
但成年人的世界裡,很多事也不必說的太清楚,竇熾聞言後便也連忙端起酒杯並起身回應道:「使君言重了,末將能得相攜入此,得與府中群眾相擁殊功,已經是倍感榮幸。如今職命有改,不能繼續效力於府中,心懷雖然倍感遺憾,但也期盼其他府員群眾們能夠繼續為使君分憂效勞、為社稷再創新功!」
李泰在總管府中設置宴席招待竇熾,並且讓其繼任者侯莫陳瓊也列席堂中。
竇氏乃是鮮卑豪門大族,竇熾這個出身絕對碾壓世間大多數人,包括侯莫陳瓊。可問題是如今運勢並不在他們這一方,就連宗室之家元氏、長孫氏都日漸沒落,竇氏自然也不例外。
我雖忝為府主,但若沒有大都督等雄才壯力之士傾心相助,恐怕也難創成諸功。今者朝廷傳詔相召,心內雖然不舍,但亦不敢阻礙大都督高就。且將之前共事一番的情緣寄於此杯酒水,酒薄情厚,言短意長,此間話別之後雖然舉目難見,但也盼望能夠頻向問候!」
幾人入堂坐定下來,李泰便先自感嘆道:「之前奉命出守荊鎮,心內憂恐資歷淺薄、難堪大鎮,幸在大都督仗義相隨、共事府中。仍記得舊年初臨此境,入眼所見多有荒蕪,某等府中群眾同心共力,遂成今日局面。
李泰聽到這話後倒是一樂,他也正想找個時間敲打一下侯莫陳瓊,讓他在荊州任上要緊記得安分守己。
只不過雙方之間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乏甚默契,或者說竇熾做不到李泰心中所希望的那樣能夠全心全意的站在荊州總管府的立場上去考慮和處理問題。
倒不是說竇熾這個人其身不正、三心二意,而是其人身世履歷過於複雜,雙方之間又沒有宇文泰和于謹之間那種面對真正考驗的經歷,彼此間相處起來總是一種禮貌中透著生疏的氣氛,有著一層不易消除的隔閡,李泰便也不敢完全的委以心腹,許多軍政機要都不讓竇熾涉入,也使得防城大都督這個職位的意義大打折扣。
不過李泰跟竇熾則就有點不同與此,之前霸府任命他為荊州刺史的時候,指派竇熾擔任荊州防城大都督,與他搭配共事。
對於李泰而言,竇熾在職雖然也給他帶來了一定的助益,但也並沒有重要到不可取代,而且彼此間關係也並沒有發展到親密無間。換上如今的侯莫陳瓊,起碼李泰指使起來可以更加隨性。
「近年東南並無大事待作,勇將留此難免浪費一腔志力。況且如今我出鎮東南,國中人情家事亦需心腹協助操持。至於你所擔心的台府人事,往年是因無所依從而受困於此,如今世人皆知你是我的門生,誰敢刁難?」
李泰對於賀若敦的確是有更大的容忍,不只是因為其人自己,還要加上其子賀若弼那一份,見其怯於台府人事不肯歸國,便又耐心勸告並作出保證道。
賀若敦聽到這話後才又打起精神來,垂首說道:「郎主既作此言,仆自當領命。只是臨別之前再告郎主,仆雖身居千里之外,但此心跡仍是郎主爪牙,忠良難得,懇請郎主切勿忘懷,得時召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