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6章 長安宜居
今時的長安城選址較之歷史上向東偏移數里,這就使得原本歷史上一些地標景物在城中的位置也都發生了改變,而一些後世耳熟能詳的代表建築則更是大多數都不存在,未來是否會營造起來也未可知。
就好像後世名氣頗大的曲江池,本應坐落在長安城的東南角,但今卻是位於城南啟廈門外,並不處於城中,而且規模也遠沒有後世那麼大,僅僅只是少陵原北面一處季節性的渠池,靠著春夏降水和塬上一些時斷時續的溝谷來補充水源。
在長安城還沒有遷到龍首原這一處新址的時候,地處少陵原邊緣地帶的曲江並不算多麼出眾的一個地方。正如當今至尊早年初入長安的時候,龍首原因為水源匱乏也是一片荒蕪之地。
曲江的荒廢則是因為水澇頻頻,因其地處少陵原北面溝谷之間,每逢春夏雨季,塬上的降水便順著坡谷匯入這一片窪地,曲江本身又缺乏一個蓄水排澇的整體規劃,因此每到了這時候便成了水流淤積泛濫之處,難以進行耕墾和居住,反倒成了蚊蠅的樂園,自然被人所嫌棄。
長安新城規劃的時候,曲江雖然地近新城,但卻並不位於主城區的範圍之內,而且收拾起來又太過繁瑣,故而同樣沒有被納入整改計劃之內。甚至由於其地太過荒廢,還曾一度有人提議不如乾脆將之完全填平,但也因為用工量太大而沒有被執行。
長安城新建立起來的時候,曲江雖然已經地處近郊,但當時城中都還比較空曠冷清,自然也乏人關注此間。可是隨著都畿日漸繁華,連帶著近郊周邊也逐漸受到關注之後,卻有人突然發現曲江這一片荒廢多年的地方竟也早被圈禁圍起、大造園墅。
之前曲江遠離城邑、所在荒涼,自然乏甚開發的價值,可是如今隨著長安城遷移過來,此地恰好位於城外南郊,位置極佳。
若能置業於此,既可以就近感受京畿的繁華,同時還能不失郊居別業的清靜,可謂是兩全其美,當然前提是得把曲江徹底的修整一番。
但這個問題由來已久,也實在不怎麼好解決。直到有人進言有司,建議自終南山開鑿一條河渠穿少陵原而向北,可以比較便捷的將終南山所產竹木石材等建築材料運到京南,便於公私取用,同時這一河渠流經曲江後又可折道向東匯入龍首渠中,解決南郊曲江的春夏淤泛問題,並且其人還表示願意主動承擔疏浚拓寬曲江渠池的任務。
在長安城的建造過程中,公私合建本來就是非常普遍的現象,城中許多權貴大族為了能夠在新城獲得一個心儀的住宅,僅僅在坊曲剛剛劃定範圍的情況下便請示有司而後派遣家奴入場修造宅邸,當城池框架形成的時候,這些大宅也已經落成。
有司在收到這一提議之後又派遣官員實地考察一番,於是便答應了這一方案。而那提議之人當然不可能只是做白工,他希望在曲江渠池疏浚拓寬之後能夠獲得曲江沿岸一百頃的土地。
一百頃的土地面積自然不算小,可是跟疏浚拓寬曲江的用工量相比又不算什麼了,一些世族豪強鄉資園業動輒幾十數百乃至上千頃之多。固然曲江畔因位於京畿近郊而有些特殊,但在當時長安城都還在營造過程中,為了能夠保證工程的進度以及降低整體的用工成本,這樣的合作也是各取所需。
此人在與官府達成合作之後,當即便又前往遊說關中諸雄族大戶,表示願意近畿園墅美業相贈而借使部曲卒力。經其一番奔走遊說,許多大族也為其說動從而加入進來,一起用工將曲江給疏浚整改一番,而後繞池圈地,大造園墅。
這名遊走在公私之間、憑著一番籌劃建策便將荒廢多年的曲江給重新營造起來的人,便是韋鼎。其人也因此在曲江畔坐擁一座占地七八頃有餘的園墅,不必像其他江東來客一樣無頭蒼蠅一般的在城坊間亂躥而無處安身。
王沖與韋鼎並不熟悉,此番有求於人才特意打聽了一下其人事跡,這才發現韋鼎在長安的處境可比他想像中要好得多,遠不是他所設想的那種同是異鄉落魄、需要互相扶植的情況。
原來這韋鼎早數年前便來到了關中,並曾在當今至尊履極之前所建造的家學學館中擔任客卿學士,算起來甚至都可以稱得上是從龍功士,而非與他們一樣的亡國之人。
那在京郊巧置產業的事情還是韋鼎入關之後諸多事跡中的一樁,另有其他事跡不勝枚舉。不過王沖入京之後便寄居梁國公府,連日來走訪交際也都是長安頂級的權貴,因此與韋鼎之間便乏甚交集。
「常聞韋鼎通曉陰陽、明辨善相,今知其事,當真所言不虛啊!」
在前往拜訪韋鼎的途中,王沖便忍不住一再感嘆道。他入京之後諸事不順,落寞之餘心中也越發欽佩那種能夠審時度勢、早早的謀身自處之人,免於遭受如自己這般隨大勢起伏而際遇順逆難測的苦困。
韋鼎家的曲江墅距離城南啟廈門僅有數里遠,哪怕步行也不過一刻鐘有餘便可抵達,交通可謂是非常的便利。
園墅占地廣闊,近傍曲江,另一側則是台塬溝壑、遍植桃柳,大得山水意趣,另有數頃桑園田地、真可謂宜居宜產,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絕佳所在。
王沖近來在城中頗感困蹇,當來到韋鼎家莊園外時,更是羨慕的兩眼放光,口中連連感嘆道:「若使我家能擁如此美業,何患南人北來失勢困頓,雖百子千孫亦可不失供養啊!」
他門下單單兒子便有三十幾人,如今不只無處居住,就算是能夠順利在長安落戶,來日生計也成問題。所以當見到韋鼎所置辦的這一份產業之後,真的是幾乎都要饞哭了。同蕭詧家裡的情況差不多,韋鼎家中同樣寄居著許多來自江東的舊交,只是身份地位不像王沖這樣顯赫。當王沖父子駕車來到莊園門前,早有江東故人認出了他們,上前攀談幾句後得知王沖是來拜訪韋鼎,於是便也連忙為之通報。
只可惜眼下韋鼎並不在家,他在朝擔任太史令,職位雖非劇要,但每天也要坐衙到傍晚才會返家。不過貴客登門,自有家奴匆匆入城去通知主人,王氏父子則被暫時安排在客堂中。
韋鼎家這座莊園占地數頃,建築自然不需要像城坊中那麼緊湊逼仄,莊園中廳堂亭榭俱有,既可登高眺遠、又可臨軒觀魚,處處是景,美不勝收。王沖父子漫步莊園中,眼中的羨慕越發按捺不住,與此園業相比,他們近日所借住的梁國公府也變得黯然失色。
另有一點讓王沖頗感詫異的,是韋鼎交遊廣闊。在園中閒遊片刻,他已經見到許多江東舊識,這些人都是借住韋鼎家中,得知王衝來訪便紛紛趕來相見,講起在畿內的遭遇也都不勝唏噓。
除了一干江東時流之外,還有許多關中本地人或是登門來訪、或是著令家奴送上拜帖約定來訪,單單王沖入莊所見便有十幾人之多。諸如同為京兆韋氏但卻一直定居關中的荊國公韋孝寬之兄韋夐便讓家奴送信,約定韋鼎休沐之日同游終南山。
「聽說韋侯有子未冠、仍在太學受業,稍後你可探問一下其子是否已有婚約。若未,或可將你適齡女弟配之,不失為一良緣!」
王沖在韋鼎莊中坐了一會兒之後,腦海中便生出許多想法,低聲叮囑兒子道。
他想拉近與韋鼎之間的關係,聯姻自然是他們世族之間最常用的方式,雖然在江東他們琅琊王氏乃是第一流的世族名門,對於京兆韋氏之類的荊襄豪強不怎麼看得上眼。
但今時勢不同,王沖既然攜帶一家人北上長安,自然也是願意迎就時勢,希望能夠融入世道主流。而他之前在京中雖然也有走訪交際那些頂級權貴,但卻乏甚成效,如今見到韋鼎在關中如魚得水一般的從容,自然便也動起了聯姻的心思。
從城南到皇城距離並不算近,加上長安城中也禁止策馬馳行,所以足足過了將近兩個時辰韋鼎才返回家中,這也算是這座莊園為數不多的一個缺點,終究比不上住在城中那些貴坊往來皇城方便。不過對大多數人而言,這個問題倒也不成問題,畢竟皇城也並不是任由時流自由出入的什麼景點。
韋鼎歸家之後,王沖先與之寒暄一番,旋即便表明了來意。對於這座曲江畔的別業,他雖然很羨慕,但也明白沒有特殊際遇的話他怕是獲取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訪買城中一處尚算開闊的宅院。
然而韋鼎聞言後便不由得面露難色,苦笑說道:「王公所問此事,實在有些不巧。日前所以買下那處宅業,是因家兄不日便要抵達長安,家人須得一處宅業落腳。」
聽到這話後,王沖也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他就算再怎麼有面子,人家是給自家兄長買的宅院,也不可能轉頭再賣給自己。
不過很快韋鼎便又說道:「王公如果只是想要購置一處宅業,並不苛求地段,城中永樂坊我倒還有一處宅地,來日我引王公往觀一番,若是合意,倒是可以轉給王公。」
「也可、也可,不,那實在是太好了!」
永樂坊的地段又要比城南坊曲好得多,雖然不清楚韋鼎何以不住那裡,但王沖聽到這話後卻是喜出望外、連連點頭應道。
彼此剛剛敲定此事,眼見天色已晚,王沖父子便想起身告辭,突然門仆又來報有客來訪,乃是姚僧垣之子姚察。王沖聽到這話後,剛要說出的告辭言語便又吞了回去,而是跟韋鼎與諸賓客一起出迎姚察。
姚察早在江東時便頗有才名、深受時流推崇,如今在大唐朝廷擔任秘書監,但今令莊中群眾出迎、甚至王沖都留下來再相交往一番,則是因為其人國戚的身份,他的妹妹姚氏乃是後宮貴妃。
「方才在署本意相邀韋侯返家做客,去問才知韋侯已經歸家,匆匆趕來,幸在宵禁之前趕到。只是此夜要叨擾莊上了,主人不要厭煩!」
姚察先是對韋鼎笑語說道,旋即又與王沖等人一一見禮,而當其道明來意時,在場眾人無不面露羨慕之色:「貴妃日前新誕皇子,來日便要百日進賀,舅氏需作祈福驅邪的祝辭,家父著某來問韋侯,還請韋侯能為撰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