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鄴城西南百餘里外的中牟城,南臨淇水、背倚牟山,地處山水之間,早在戰國時期還曾一度作為趙國的都城,之前則是北齊鄴南長城一線上的重鎮,隨著北齊滅亡,齊國的彭城王、如今的偽主高浟則率部盤踞於此。
去年兩國大戰之時,鄴南長城一線本來應該是抵禦西軍入侵的重要防線,結果從上黨的平秦王高歸彥開始,齊軍一路潰逃,直接將河北拱手相讓。當時負責鎮守鄴南長城的高浟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鄴都已然失守。
事情演變到那一步,高浟也實在是無計可施。原本他還打算整頓人馬殺向鄴都、收復都畿,可是隨著南面河洛之間的西軍向北而來,他這裡也是情況危急、不敢再擅自行動。
由於接下來西軍的進攻重點一直放在北面,鄴南情勢尚能維持,但也只是依託鄴南長城一線的城戍勉強自保而已,根本無力反擊。
高浟本來還盼望著晉陽方面能夠傳來喜訊,結果卻等到了晉陽城破、齊主身死的噩耗,心情自是悲痛至極。可是隨後又有許多眼見國之將亡的士民們向鄴南奔逃、依附而來,這又讓他隱隱把握到一線生機。
終於在年初時節,鄴南諸將連番勸進之下,高浟才決定登基稱帝,扛起北齊的社稷大旗,希望藉此招攬更多的不肯屈服的人事力量,繼續與西軍進行抗爭。
「啟稟主上,東郡太守叱列長乂業已抵達城外!」
這一天,高浟正在城主府臨時改成的行宮之中處理公務,忽然有親兵登堂奏告道。
高浟聞言後自是大喜,忙不迭站起身來準備親自前往出迎。
自從他在中牟城登基稱帝之後,的確是吸引了許多的士民前來投奔,但這些人大多都是一些亡命之徒、烏合之眾,又或者是來自鄴都周邊各個寺廟的僧侶,真正能夠幫助他抵擋西軍的強將悍卒卻是少之又少,反而這些人投靠過來之後加劇了此間的物資消耗。
叱列長乂與其兄長叱列平都是國中勇將,而且他們早年在追從神武帝高歡之前,還曾是爾朱氏部將。
叱列長乂之前擔任東郡太守,因其地處河南,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戰事影響,而且東郡還是河南地區首屈一指的大軍,人馬精壯、錢糧充足,如若能夠將其招攬到麾下,必然能夠極大的增強自己的勢力,並且還能在河南獲得一個退路據點,如若在鄴南交戰不利,尚可南去渡河前往東郡落腳。
因此高浟在登基之後便立即派遣使員前往東郡遊說招攬叱列長乂,希望其人能夠歸附自己,如今其人果然來投,高浟自然是喜出望外。
可是當其來到城外,見到叱列長乂一行只有百十人,而且各自都頗有狼狽之態的時候,心中頓生不妙之感,但還是闊步入前向著叱列長乂大聲說道:「總算等到叱列將軍來投,吾心定矣!」
「臣慚愧,辜負至尊恩召……」
叱列長乂見到高浟闊步迎來,臉色變得有些尷尬難看,垂首深拜下去,口中沉聲說道:「臣自東郡得見至尊手敕之後,當即便調聚軍眾兵勇鄉義,好不容易聚足五千將士,正待北進來投,卻遭賊將鄭偉入郡偷襲,力戰不支,僅以身免,共親隨百餘,倉皇至此……」
叱列長乂所言也是真假參半,他的確是受到了唐軍的襲擊不假,但其北投之心卻遠沒有口中所說的那樣乾脆果決。因為就在收到高浟招攬的同時,來自青州高湛的使者也抵達了東郡,同樣對其許以高官厚祿而作招攬。
所以叱列長乂並沒有第一時間選擇投靠高浟,心中還在猶豫不決,同時也是在想待價而沽。可是唐軍卻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很快唐將鄭偉便率軍殺入郡中,叱列長乂交戰不利,只能選擇投靠距離更近的高浟。
高浟在聽到叱列長乂的回答之後,臉色頓時也是一沉,他之所以如此期待叱列長乂的到來,最看重的自然還是東郡這一退路和其地錢糧人馬,結果叱列長乂把這些統統丟了,那其前來歸附的意義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儘管心中已經失望不已,但高浟還是按捺著失望的情緒表示了對叱列長乂的歡迎,畢竟叱列長乂也算是一名勇將,有總好過沒有。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高浟還為東郡的失守而倍感憂悵的時候,負責鎮守白溝修武城的部將慕容建中卻又使人來告,河內方面的唐軍越過之前的防線,大舉向北推進而來,其眾巨萬,聲勢浩大。
得知此事之後,高浟心緒直往下沉,他這裡所聚集的鄴南軍眾、加上鄴都被攻破後陸續所收聚而來的人馬勢力,統共不過三萬出頭,但是需要防範的敵人卻非常的強大,除了河內方面之外,還有鄴城諸軍,乃是腹背受敵。
之前敵軍一直沒有發起大規模的進攻,他這裡才能苟延殘喘,而今南面敵軍大舉推進來而,他也實在沒有戰勝對方的信心。尤其東郡這一退路已經不足指望,讓他更加的心慌不安。
修武城因為地近河內,一旦南面敵軍來攻便是首當其衝之地。可是如今修武城駐軍只有三千餘眾,城池也談不上有多麼高大險峻,唯一可恃的白溝在這冬末初春時節也已經乾涸斷流,難以提供多少阻敵之效,如若不加增援,必然很快就會被唐軍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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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高浟聚集麾下臣員,商討增援修武城一事的時候,頓時便遭到了臣員反對。
「修武城地接河內,所在本就乏甚地險可以倚仗,而今敵勢雄壯難擋,於此不利用兵之地,即便投入再多甲兵,恐怕也無濟於事啊!」
率先起身開口的是一名中年人,名字叫做赫連子悅,因力勸高浟稱帝以壯聲勢,所以在高浟稱帝之後被任命為這鄴南偽朝的尚書令,此時直接起身開口反對增援修武城,而其人所提出的理由也是比較實際。
高浟聞言後便嘆息道:「修武城固然不是險要之地,然卻是我今所掌不多之城邑。一旦棄之不守,賊也絕對不會裹足不前,待其師旅畢集城下,又有何計可以退敵?」
「舊年所以修築鄴南長城,是為防範東賊向北侵擾。而今河北大半已沒賊中,此間也已無必守之理。之前臣等勸諫陛下且守鄴南,是為了收攏安撫鄴都逃散之人勢。當下形勢,存人則存勢,戀地則命絕!尤其東郡失守,諸路盡絕,若再留戀此間不肯離去,則亡之不遠!」
赫連子悅也嘆息說道:「眼下正計,實在不宜與敵力戰,應當儘早走避。自鄴南向西,經林慮山而入太行,且戰且走、間行山野而避賊勢,以覓轉機。」
「依令公所見,轉機又何在呢?」
高浟聽到這話後,又是一臉迷茫的詢問道。太行山固然崎嶇險峻,可以阻攔相當一部分敵軍勢力,可問題是他也不能一輩子窩在山野中,如同喪家之犬一般不斷流竄。
赫連子悅還沒來得及開口,在堂又有一名中年人說道:「依臣所見,當下西賊雖然勢大,看似難抗,但也未必能夠維持長久。賊首李伯山猖狂跋扈,憑其勢大而目中無人,兇殘暴虐,苛責加害關東名族,縱得猖獗一時,不久後必然民怨沸騰、諸方反叛!
臣之一族,便是例證。日前鄴中群徒深遭東賊迫害,臣等逃亡至此,幸得至尊收留。臣之叔父則北去趙郡,往依鄉親。郡中鄉親幾千家,跨縣連邑,若往相依,據地而守,則賊除我亦難。而今諸方抗賊不屈者本非某等一路,賊亦需用兵各處、疲於奔命,待其兵勢他轉,我自雄大難除!」
開口發言這人名為李文師,出身趙郡李氏,之前在鄴都為官。當西軍進入鄴都的時候,李文師與族人們也和其他鄴中時流一起向西軍投降。
可是隨著定州事件發生之後,趙郡李氏頓時就變得尷尬起來,許多西軍將士都叫喊著要對他們打殺報復,而唐皇當時也並沒有對他們施加庇護,於是這些趙郡李氏族人見勢不妙便紛紛外逃。
李文師與幾名族人逃到鄴南來投奔高浟,但也有族人向北逃往趙郡等地。趙郡便是李氏一族郡望所在,李氏一族在郡內所擁有的鄉勢和影響力也是非同凡響。
鄴南所在因為地接敵境,所以對於唐國政令事跡也都有所耳聞,在知曉唐皇李泰竟然絲毫不顧情面的將趙郡李氏列作不赦之族而深加責難之後,李文師等趙郡李氏族人也都深以為恨,不願屈從唐國,而是要繼續抗爭。
所以在赫連子悅提出避入林慮山以躲避敵勢的基礎上,李文師又提出可以沿太行山一路向北進行轉移,與趙郡李氏鄉里族人們聯結起來低調發展,等到唐軍被其他幾股勢力吸引過去之後,他們便可以趁機發展壯大,從而收復失土!
在場眾人聽到李文師所言之後,也都連連點頭附和,避入太行山中,能夠讓他們免於遭受敵人第一輪的打擊,與趙郡李氏這種世族豪強聯合,也能讓他們獲得重要的補給和發展前景,要比當下固守鄴南希望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