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其他時候,高湛聽到這件事的話,必然都會笑逐顏開、欣然前往。可是在當下這樣敏感的時節,當他聽到皇帝所發出的邀請時,心內卻明白事情絕對不簡單,情況恐怕不會是他所盼望的那般。
所謂的嗣位歸屬,恐怕只是一個引誘他前往晉陽的誘餌,甚至可能連誘餌都算不上,更像是在逼迫他做出權衡取捨。
高湛的腦海中電光火石之間便閃過了諸多念頭,臉上的神情仍然保持著不變,兩眼則緊盯著陸杳,口中沉聲說道:「除此之外,並無別事?若只此一事,亦無須我親赴晉陽。此事至尊與我已有商討,今再垂問,我仍是前論,具書再奏,爾等為我轉呈至尊即可。」
講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語調已經隱隱有些不客氣,因為皇帝之前便已經跟他有所約定,假使政變能夠成事,便會以高湛為繼承人,甚至還寫下了血書。
可現在皇帝又要召其前往晉陽商討嗣位問題,而且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高湛再怎麼天真也不會相信這一次召其前往晉陽就是為了封他為皇太弟。
陸杳聽到這一回答後頓時也是面露難色,不過他心中對此也早有準備,知道長廣王一定會極盡推託,所以在高湛說完這一番話之後,他便又開口說道:「相王所言前事,下官著實不知。嗣位顯重,乃是社稷之本,無論相王欲作何取捨,想必也難憑片紙隻字講述清楚,如若言義有誤,書信難能及時更正修補,大王還是親赴晉陽為上。」
高湛聽到這話後眉頭皺得更深,當即便將眼皮一翻,怒聲道:「我若不往,你莫非還要對我用強?難道至尊下令讓你一定要將我執送晉陽?」
「下官不敢,至尊亦未作此令!」
陸杳見高湛怒形於色,便也連忙叩首於地,口中則疾聲說道:「至尊只是著令下官轉告相王,當下晉陽城中,諸親勛重臣匯聚一堂,並有皇太后端坐高堂,正是議定大事的好時機,唯待相王而已。錯過此時,則不知何時才能再為從容商討。相王如果為事所系,無暇前往、難與預謀,則就實在有些可惜。」
高湛聽到這裡後,臉色頓時又是一沉,這番話無疑就是在說就算他不往晉陽去,晉陽方面也會就此事達成共識、形成決議,並不會因為他的缺席而受到阻止。而且他如果對此敢於提出質疑與反對的話,無疑就是在挑釁皇太后與皇帝、還包括晉陽一眾親勛重臣們。
「哼!」
高湛鼻中重重的噴出兩道濁氣,心情已是鬱悶到了極點。他早預料到高演在成事後可能會反悔,但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只聽陸杳這麼說,可以想見只要他不到晉陽去,那麼晉陽方面所決定的嗣位人選就絕不會是他。當然就算他去了,能夠成為儲君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到時候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會是儲位沒有了、自由也沒有了。
「我此時離開都畿,至尊難道就不擔心羌賊趁勢大進?屆時城中人事不協,恐怕難能抵禦……」
略作沉默後,高湛才又開口作出威脅道。
此時與陸杳同行至此的斛律羨開口說道:「相王請放心,末將等深受國恩、矢志報國,一旦羌賊前來進犯都畿,一定捐身力戰、誓守都畿!」
高湛聽到這話後臉色頓時一沉,他心裡自然清楚斛律光兄弟倆都是心向當今皇帝,今天斛律羨與陸杳一同登門,自然也是存著要作施壓的意味。
眼下的他雖然掌控了鄴都方面比較可觀的人事資源,但也是建立在與皇帝保持默契與合作的基礎上。一旦雙方翻臉,對彼此都會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諸如斛律光兄弟這種眼下勉強聽命於他的將領,自然也不會再聽從他的命令。
雖然他很不滿於高演的出爾反爾、翻臉無情,但在權衡一番之後,還是強忍住怒氣,準備繼續拖延一番,於是便又皺眉沉吟道:「當下畿內局面維持此態已經頗為勉強,我並非自誇身當大任,但此時離開實在是有些不放心。
當下國中正遣使與羌人進行談判議和,待到此事有所進展、能夠讓畿內人情晏然,我再往晉陽去也不遲。就算立儲乃是國之大事,但如今羌賊橫行國中,國將不國,又何必急論儲貳人選!」
「相王請放心,此事至尊也已經與晉陽親勛重臣有了決議。之前議和事程停滯不前,只因不知應遣宗中何人為賓使前往魏國修好,如今人選已經確定下來……」
陸杳講到這裡,高湛頓時一臉緊張的疾聲發問道:「人選已經決定了?至尊欲遣誰往?」
儘管之前高元海信誓旦旦的分析派遣高湛前往的可能極小,可是在看到高演居然趁此時機對他加以威逼,也讓高湛心中變得不確定起來。
「事情雖然已經有了定論,但下官因未與事,故而不知,需待詔令下達才能知曉。」
陸杳見高湛一臉的急切,口中卻緩緩的說道。
高湛聞言後登時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抬手指著陸杳破口大罵道:「狗官莫非戲我!你諸事不知,入此何用!」
口中怒罵著,他心中卻越發慌亂,只覺得這個質子人選大約是自己沒跑了,否則這陸杳又何必隱瞞不說?
「下官怎敢戲弄大王,實在當真不知確切人選。行前至尊尚有囑令,入都後相王對此若有見解,亦需傾聽採納。畢竟相王久鎮都畿、俯望戰場,對敵我情勢所知亦深,若有薦選,想必也能頗應時困。」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
陸杳見高湛有些失控破防,便又作拜並恭聲說道。
高湛聽到這話後又是一愣,不是說已經確定了人選,怎麼又要來詢問他的意見?這到底是確定了還是沒確定?皇帝於此又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他只覺得腦海中思緒紛亂,一時間完全梳理不出一個頭緒,也不清楚皇帝真正的意圖究竟是什麼,於是便擺手惡聲逐客,表示自己眼下身體不太舒服,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談。
陸杳見狀便也沒有再作堅持,當即便起身告辭,與斛律羨以及離開了長廣王府,又識趣的讓高湛頗感意外。
待到這一行人離開之後,高湛連忙又將一眾心腹喚來府中商討對策,待眾人來到之後,他先是對著高元海劈頭蓋臉一通訓斥,正是因為聽信了高元海的分析,讓他覺得皇帝對他有所忌憚,結果卻被皇帝強硬的態度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陸某不肯告我至尊將欲派遣誰人為質,想必其意在我。但至尊卻又著其詢問我的意見,這究竟又是何意?」
在對高元海訓斥一通之後,高湛才又沉聲發問道。
高元海被訓斥的灰頭土臉坐在一邊,但見眾人聽到這問題後要麼就全無頭緒、要麼就分析的不得要領,於是便又忍不住開口說道:「至尊雖然勒令大王前往晉陽,但想必亦知大王之去留恐怕不會盡從其意。所以仍作威令,只為擾亂大王心懷。之所以又作垂問,則應是存意示好,示其並無將大王發遣於外之意。
綜合前後跡象,至尊本意或許仍在嗣位,希望大王能夠主動放棄嗣位,轉而進言至尊側立太子。如若大王肯退一步,那麼……」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此事前有誓約,豈是我一人非分之想!」
高湛聽到高元海這一分析後,當即便瞪眼怒聲說道,他其實也隱隱有這方面的猜測,只是一時間不願去面對罷了。此時被高元海道破此節之後,他心內頓時又充滿了被過河拆橋的屈辱感。
在場眾人見狀後也都垂首不語,心知要接受這樣的情況也的確是有點不容易,須得好好消化一番。
可是高湛這裡還沒來得及消化下來,忽然有僕從入堂奏報導:「啟稟大王,河南王、河間王忽然率領奴僕出城遊獵……」
「這小子要逃!」
高湛聽到這話後又是一怒,當即便站起身來指著和士開等人道:「速速召集卒員,隨我一同出城擒回那兩個小子!」
一眾人策馬出城,好在有安排的耳目不斷的指引道路,他們才在鄴城東北十數里外的郊野攔截下了高孝瑜、高孝琬兄弟一行。
「求阿叔放過……」
高孝瑜見高湛率眾氣勢洶洶的追趕上來,便入前下馬叩首乞饒。
「你住口!枉我那般信任你,卻不料你竟如此忤逆!」
高湛正自煩悶氣惱,抬手指著高孝瑜便怒喝道,而當他看到另一個侄子高孝琬還手持弓刀遙遙指向他的時候,頓時更加的怒不可遏,當即便喝令道:「給我打造一座囚籠,將這罔顧家國圍困、只圖自身安穩的逆子押回城中!」
兄弟倆終究不及高湛人多勢眾,最終便也只能被乖乖擒捕歸城。而在入城行經北宮的時候,高湛心中一動,擺手吩咐眾人道:「你等且先押送這二子歸府,我另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