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1 至尊相召

  儘管早有預料西魏在得知北齊內亂後應該會出兵干涉、趁火打劫,但高演仍然沒想到魏軍的攻勢來的如此迅速和兇猛。

  在將鄴都送來的信報瀏覽一番之後,儘管高演臉上仍然維持著平靜,但內心中卻已然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在心中組織好了語言,開口嘆息道:「羌賊果真機敏狡黠,知我國情勢有變,便即刻出擊來擾,渾然不顧其軍久戰疲敝、其民重役成傷!

  或許還在幻想著,只要此戰能夠如先前一般重創我國,便可以通過士馬繳獲、擄掠所得來補充其窮兵黷武、盲目興兵的損耗。

  李伯山或許也在幻想著能夠憑此對外功勳懾服其國中人情,以便其篡位自立。其人想無死斗之志,無非趁火打劫,若是知我上下皆有死戰衛國之心,其人亦必心生驚怯、不敢死戰到底!」

  一個首領是否合格,並不在於其人才力是否遠勝於下屬,而在於能不能籠絡住人心,面臨大事的時候能不能快速的抓住關鍵問題、做出高屋建瓴的指示。

  高演的表現尚算合格,皇帝多年的昏暴致使國中積怨頗深,對外戰事的失利與其自身健康的惡化使得這種怨念難再被按壓住、呼之欲出,高演能夠敏銳的察覺到並將這些怨念聚集整合起來,從而成為支持他發動政變的重要力量,表現的可謂是精明幹練。

  此番面對魏軍捲土重來的進攻,他又快速總結出魏軍的幾個缺點,首先便是長時間的持續征戰使得其軍民疲憊不堪,其次就是其國中所積累的財富物資也因戰爭而損耗嚴重,眼下的魏軍將之前必然更加的兇殘貪婪。

  最後就是李伯山這個西魏霸府首領眼下最重要的任務便是通過立威而完成其篡魏的目標,卻並非與北齊死磕到底,一旦發現繼續戰鬥下去的代價太大,想必便不會再如同先前那般態度堅決的推動戰爭的進行。

  經過高演這一通分析,帳內眾將的情緒也不再像乍聞此事時那樣驚恐不定,但還是有將領忍不住嘆息說道:「此番兩國交戰以來,羌人用兵變幻莫測,忽北忽南,全無定勢。

  若說之前羌人兵勢難測還有賴其智謀高深,那麼此番能夠舍北而逐難、攻我所未料,便是國中有人放縱所致!咸陽王前已扼據沁谷,若能固守勿使,羌軍又焉能輕為進退之計、轉戰千里之外!」

  此言一出,帳內氣氛頓時又是一沉。眾人也都聽出此人是意指平原王段韶私自與西魏展開談判、將其沁水退路拱手讓還的事情,一時間也都不由得將視線望向坐在帳內的斛律光。

  當日銅鞮水大敗之後,斛律光曾留虒亭與段韶一起負責鎮後,並且還打出了一次比較漂亮的反擊,一度推進到了敵軍所駐守的義寧城,對於此事自然是有一些話語權的。

  斛律光固然是有些不滿段韶自作主張的將其成果拱手讓於西魏,但也明白眾人此時對段韶的詰責恐怕是對人而非對事。

  因為段韶的突然北進讓與事眾人全都嚇了一大跳,最後又因為段韶的主動止步而使得局勢轉危為安,一系列轉變進行下來,使得段韶的態度成為了此番政變成功與否最大的因素,相形之下,與事眾人在這政變過程中的凡諸表現似乎就顯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這對眾人而言,自然是有些難以接受的。須知無論他們的作用重要不重要,在當時決定參與政變的時候,那都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賭上了全家老少的前程性命。

  如今事情好不容易成功在望,結果卻被突然竄出來的平原王搶去了他們的功勞和表現,自然是讓人倍感不忿。為了避免被平原王搶去更多的功勞,影響到時候的獎酬分配,他們自然也要對其聲譽稍作打擊。

  況且這本來就是事實,若非平原王裡通外國、私自與敵謀和,其人自然難以抽身出來干涉國中事務,而西魏大軍也難以抽身返回、如今又從南面重新發起進攻。

  斛律光在政治上固然不如其父那麼成熟周全,但也並不是一個狹隘自私、罔顧大局之人。他心裡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收拾國中局面與應對外部的挑戰,而不是為了政變後的利益分配而斤斤計較、黨同伐異。

  因此當面對眾人望來的目光時,他便沉聲說道:「平原王所以如此,亦有不得已之理由。我軍新敗勢弱、士氣萎靡,更兼物用不繼,國中用事者楊愔等未能及時補充人物益事,難能組織反攻。若再繼續對峙下去,於我亦是有害無益。若就此事責之,或是有欠公允……」

  「平原王久掌軍機且功勳卓著,既然做出這樣選擇,自然有其考量。我等皆處事外,難知事態全貌,不宜冒昧否之。此事暫且無論,且言如何應敵。」

  高演也不願就此追究段韶的責任、對其加以責問,一方面雙方好不容易達成默契,段韶駐兵於武鄉不再向前,算是默許了他此番政變行事。

  另一方面若加追究起來,段韶也並非無從應對,只需要宣告議和乃是奉皇帝陛下的旨意,然後再打起勤王大旗,那麼接下來究竟是他指責段韶通敵,還是段韶問罪他們謀逆,可就不好說了。

  眾人聽到這話後,也都紛紛閉上了嘴巴,沒有頂級權貴的撐腰授意,單憑他們自己還是不敢直接質疑挑釁段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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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接下來商討該要如何應敵,則又是一個讓人撓頭的難題。儘管高演將敵人的劣勢分析的很清楚,但卻沒有講出他們自己的劣勢其實更大。

  最基本的一點,想要讓敵軍知難而退,那起碼他們自身也得表現出鬥志頑強、眾志成城的決心出來。可是現在他們還在搞政變、還在犯上逼宮呢,又哪有什麼同仇敵愾的氛圍可言!

  想要迎敵應變,就必須得有兵馬可供調度。可是現在高演能夠掌控的不過自有甘露寺外這幾萬師旅,還需要守在甘露寺外不得隨便調離。其他無論是段韶、還是高思好所率領的人馬,眼下都還暫未能為其所用。這些人即便不反對高演搞政變,眼下也絕不願意南去迎戰強敵,如若威逼過甚,或許就會使得局面再生變數。

  不要說那些獨立在外的大將們,就連此時帳內諸將這會兒也都頗有默契的沉默不語。魏軍的強大他們自有親身經歷,國力全盛之時雙方交戰也不過五五之數。如今國中紛擾未定、將士皆無心為戰,此時前往迎戰強敵,哪比得上留在遼陽等待事成之後論功行賞。

  高演見到群眾態度都有些消極,一時間也有些無奈,思忖片刻後才又說道:「河陽防線經營多年,遠非敵軍輕易可破。縱以李伯山之凶頑,也只是頻頻止步二城便鎩羽而歸。

  此番尤需防備的乃是建州流竄到懷州的賊師,為免其繼續向北襲擾,須得加固畿內防備。今夏河北大旱,田野鮮有所出,我只需固守城中、堅壁清野,賊掠野無所得,勢必難久……」

  講到這裡,他也不免心中暗生唏噓。遙想當年東西剛剛分裂之際,其父高歡親統大軍直接攻入關中,只可惜憾敗於沙苑。而今過去了幾十年,彼此間形勢卻顛倒過來,反而是北齊被反攻到本土上來,甚至需要考慮據畿內以自守。彼此間的情勢變化,實在是讓人羞慚難當。

  但他話講到這一步,諸將仍是應者寥寥。又過了一會兒,斛律光才站起身來抱拳說道:「末將願意南去歸都、以慰群情。」

  看到斛律光主動承擔下這一任務,高演也是頗為感動,他起身入前握住斛律光的手腕沉聲說道:「畿內安危便付於王,此間事了,我一定第一時間遣員奔救,絕不讓明月兄孤軍苦戰!」

  來自鄴都的告急使者一波一波的抵達,讓人心煩意亂,大感事態緊急,也來不及再作周全思慮,當斛律光主動請纓之後,高演便又讓其率領之前所帶來的五千師旅即刻啟程回援鄴都。

  南面戰事剛剛有了一個初步的人事安排,高演還沒來得及送上一口氣,又有一個讓他煩躁不安的事情被匯報上來。甘露寺中婁仲達來告,皇帝再次恢復了清醒,並且讓身邊的百保軍士們轉達其意願,想要見上常山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