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3 傲上媚下

  太陽漸漸升高,天氣又變得燥熱起來,銅鞮水北岸陂塬上戰鬥仍在激烈的進行著,只是將士們的嘶吼聲都變得有些沙啞、有氣無力。

  銅鞮水南岸的觀戰高台上,齊主高洋坐在御蓋下方,看著北面陂塬上的膠著戰事,雙眉緊緊皺起,心情也變得焦躁不已,幾番呼渴、連飲蜜水,卻仍然倍感口乾舌燥。

  從天亮時分雙方開始交戰,至今戰爭已經持續了將近兩個時辰,齊軍前後在戰場上投入兩萬餘眾,組織起了數次的進攻,但仍然沒有將敵方這第一道陣線給擊破拔除,反倒自身死傷慘重。

  從高洋的視角看去,在敵軍第一道車陣的陂塬前橫陳著一片戰死將士的屍首,既有敵軍的,也有己方的。這些屍首一層一層的鋪在陂塬上,不只看起來讓人倍感觸目驚心,也嚴重的阻礙了齊軍繼續向前進擊。

  前線戰場上,薛孤延幾次派人到後方請示希望能夠暫停攻勢,將那些戰死將士的屍首整理一番。高洋一路觀戰下來,也自知這些前線將士們的確是盡力了,那屍堆的存在不只影響了軍隊的行動,對於士氣也是一個莫大的打擊,於是才點頭同意稍作休整。

  與此同時,他口中又憤懣言道:「右路軍怎麼回事?安定王前告黎明時便已經登陸敵陣,為何至今敵陣仍然頑固無移?」

  對於賀拔仁在敵軍側翼所獲得的突破,他是深寄厚望的,並且還接連增兵壯勢。但是從如今敵軍在正面戰場上的表現來看,側面的衝擊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敵軍在正面戰場上的表現。

  之前由此方位還能看到敵軍陣地側方濃煙滾滾,可是這會兒就連廝殺聲都變得微弱起來,濁漳水河道中所漂浮下來的殘肢斷臂與器杖碎片都少多了,可見戰鬥並不激烈。

  之前趙道德使人歸奏只說安定王督戰自有主張,卻沒有細說究竟有何主張,現在看來,是完全沒能與正面戰場上的交戰產生呼應。

  高洋之所以不喜歡任用老將,就是老將往往會恃其經驗與資歷自作主張,對於自己的命令貫徹不夠徹底。在剛剛的戰鬥中,如果賀拔仁能夠從側翼發起猛烈進攻,給予正面戰場以積極配合,眼下絕不止於連敵軍的第一道防線都還沒能突破過去。

  於是他便又使員前往右路軍營地中傳達自己的命令,讓賀拔仁在敵之側翼迅速發起猛攻。

  高洋認為賀拔仁在自作主張的打醬油,這一點倒是冤枉對方了。右路軍跨河擊敵,進軍的道路本來就不像中路軍這樣暢通方便,而且魏軍在側翼的防護其實並不比正面戰場上低多少。

  雖然銅鞮水西岸由於地形的限制並沒有布置正面戰場上的車陣,但所布置的兵力卻更多,單單賀拔仁所見到的便有上萬師旅分布在銅鞮水的西岸沿線,而且不乏重部、重騎等精銳的武裝力量。

  儘管齊軍前後登臨對岸已有數千師旅,但在敵軍這些精銳兵力的圍堵反擊之下完全施展不開,一直被擠壓在河灣狹小空間之內,甚至就連齊軍所占領的一座浮橋都被魏軍幾番衝殺之下用火箭加以焚燒。

  當中軍使者抵達此間的時候,賀拔仁正在沿濁漳水上下巡走,尋找敵軍控制比較薄弱同時又便於渡河作戰的區域從而發起新的攻勢。

  當他聽到皇帝要他不計代價的發起猛攻時,當即便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沉聲說道:「賊前事不功、自曝其短,如今諸處受敵、勢力窮困,破之已成必然,實在不必急於搶擊。此間事陛下既已付我,我自當盡心竭力牽制賊師,但一味強攻難免大增傷亡,師旅兒郎俱國之精勇,驅役稍緩便可大得保全且還不誤破賊,此情請歸奏陛下。」

  使者在聽完賀拔仁的答覆之後便又策馬疾奔返回中軍大營所在,當其登上觀戰台向皇帝稟奏賀拔仁的答覆時,高洋臉色頓時一變,抽刀怒斬於面前小案,口中則大聲喝罵道:「老物怯戰,豈不聞兵貴神速、遲恐生變之理?傲上媚下當真可厭!甲士不能奮勇殺敵,養之蓄之又有何用!」

  說話間,他便又著員召來將領高阿那肱、劉桃枝等數人,讓他們再率領中軍後路一萬人馬前往增援右路,並且再令賀拔仁向敵陣側翼發起猛攻。

  隨著這一支援軍抵達右路軍陣地,賀拔仁也能感受到皇帝心意之堅決,如若他仍然拒絕不肯遵命的話,那麼怕是就要被在陣前直接拿下、再次發配到甲坊負炭勞改了。

  「中軍正面死傷慘重,戰事進展卻微,至尊因此心情焦躁,欲於側翼再有突破,大王還是不要再以緩為計了。」

  高阿那肱望著眉頭緊皺的賀拔仁小聲勸告道,皇帝陛下向來御人以剛猛,脾氣上來了那是真的會罔顧事實。

  當年他隨軍出擊柔然殘部時領命追擊敵人,因慮兵少請求增兵,結果卻因此激怒至尊,直接將其所統兵眾減半,雖然高阿那肱拼死力戰最後也獲得了勝利,但類似的混帳經歷他卻無論如何再也不肯面對了。

  聽到高阿那肱的勸告,賀拔仁便也只能無奈的點點頭。然後便開始調度人馬、推進至河沿,準備開始搶渡強攻。此間前後增兵已經達到了三萬餘眾,如果不計傷亡代價的話,倒是可以向著敵陣發起猛烈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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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濁漳水終究不是什麼大河絕澗,隨著東岸的齊軍全線發起衝鋒,防守布置在對岸沿河的魏軍防線頓時便處處告急。尤其是河灣處本就被齊軍所占據的陣地,更是隨著陣中齊軍的四面出擊而快速擴張。

  岸上的魏軍軍士們也連忙發起了兇猛的反擊,有重甲騎兵沿河巡走,但凡遇到泅渡或者乘坐舟筏登岸的敵軍士卒,趁其立足未穩便發起衝擊,直接將之斬殺河岸,血肉屍身全都掉落河道之中,隨著河流向下衝去。

  但是魏軍的防護力終究有限,難以守衛住長達數里的河線,還是有越來越多的齊軍將士衝上了岸。待到上岸之後,他們便快速的集結起來,沿著河岸結成戰隊,一邊抵禦著魏軍的衝殺,一邊向規模更大的隊伍進行集結。

  經過了小半個時辰的衝進搶灘,抵達濁漳水西岸的齊軍軍眾已經達到了近萬人。隨著人員規模提升起來,戰陣也變得越來越穩固,甚至可以通過將舟船木筏串聯起來搭建起新的浮橋,從而讓後方攜帶重型甲械的精銳人馬也投入到對岸中。

  但是如此迅猛的突破也並非全無代價,代價反而是非常的高昂。就在這小半個時辰之內,齊軍被魏軍所截殺、以及被河流沖走淹沒的作戰人員便有數千人之多,河灣轉角處漂浮著成片的屍首,就連河水都被染紅。

  當看到濁漳水上游衝下來許多的人馬屍首時,並不需要賀拔仁使人報信,高洋也知道了有路人馬正在敵陣側翼發起猛攻。於是他當即便也下令前陣的薛孤延所部再次發起進攻,要通過兩路大軍的聯合進攻來打殘敵軍的反擊之力!

  至於河道中和戰場上那些犧牲的人馬屍首,他也並未在意。對於他而言,這些人馬全都只是戰勝對手、建功立業的消耗品罷了,戰死沙場既是這些將士們的宿命,也是他們價值的體現。

  養兵千日只為一死,用這些將士們的死亡來換取敵人的死亡,這就是高洋對於戰爭的理解。所以賀拔仁那種體恤士卒性命而不肯全力出擊的做法,他並不能理解,僅僅只是將之當作其人營樹私恩、對抗上命的行為。

  敵軍側翼遭受猛攻的效果立竿見影,隨著正面戰場的戰鬥繼續開始,可以看到敵軍明顯不再像之前那樣頑強抵抗。

  齊軍將士一如既往的迅猛進擊,終於在交戰一刻多鐘之後順利的殺穿了敵軍這第一道戰陣,被殺穿戰陣之後,魏軍僅有千餘敗卒撤向後方,甚至就連車陣後方的投石機都來不及收撿,足見其狼狽倉皇。

  高洋眼見到終於突破敵軍這第一道陣線,心情自是倍受鼓舞,當即便大聲呼喊道:「繼續進攻,不要給羌賊喘息之機!」

  由於敵軍戰線後移,銅鞮水北岸已經完全被齊軍所掌握,高洋便又下令調遣一萬生力軍進入戰場,與前線師旅輪換著向敵陣持續不斷的發起進攻,並且又召集一萬精騎於銅鞮水南岸,準備在攻克敵軍剩餘的兩道防線後便第一時間投入追擊作戰。

  然而正當正面戰場這裡有了極大突破的時候,側翼戰場上卻突然異變陡生。就在雙方交戰的正北方向突然又有大隊的騎兵人馬湧現出來,向著此間側面戰場疾奔而來。

  「不好,敵軍有伏兵!這是為了誘我師旅過河殲滅,速速奏告至尊,情勢有變!」

  當賀拔仁看到敵騎飛奔而下所造成的大團煙塵沖天而起,臉色登時一變,旋即便一臉懊惱的頓足說道。

  此時的側方戰場已經前後投入了兩萬餘眾,固然已經在敵陣當中攻占下來了不小的空間,但是周遭敵軍仍然也在奮力的反擊著,戰況膠著且激烈,此時卻又出現一支敵方的生力軍加入戰場。

  齊軍本就進退不夠順暢,若因遭受伏兵圍堵而情勢轉惡,這兩萬多師旅恐怕要盡沒敵陣之中!回想之前敵軍略顯突兀、無功而返的夜襲,賀拔仁越發有種感覺,這莫不是刻意針對其右路師旅的陷阱陰謀,為的就是將這一路人馬誘入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