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浴血銅鞮

  第1095章 浴血銅鞮

  第二天仍是驕陽當空,猛烈的陽光雖然烘烤得草木蔫蔫,但卻難阻一場轟轟烈烈的戰事發生。

  銅鞮水河口南北鼓角聲時鳴時止,交戰雙方的旌旗如密林一般插遍了河谷與陂塬,旗下將士們身著戎裝、頂著驕陽陣列分明。

  因為有銅鞮水和漳水天然的河道劃分,兩軍各自列陣並占領戰場區域,在這河口附近彼此間還是沒有直接發生戰鬥。

  但是在河口的西側、銅鞮水的上游,由於河道收窄變淺,界線劃分便不那麼明確。而之前雙方爭奪河口的戰鬥,也多由此間展開,因此眼下也不出意外的早已經開始了戰鬥。

  西魏的右軍統帥賀若敦,率領所部一萬步騎最先抵達戰場,早在黎明時分、天還未亮的時候便率部抵達此間。然而賀若敦所部到來的時候,便已經有齊軍於此設柵駐守,於是雙方當即便展開了交戰。

  天色尚黑的時候,彼此還只是各遣幾十名跳蕩之士於河岸灘涂之間進行戰鬥。隨著天色漸亮,戰場的範圍也在逐漸的擴大,多有騎兵於此區域內往復衝殺,全都在試圖沖入敵方的陣地中肆意的破壞一番。

  這種局部的戰鬥暫且還看不出雙方整體實力上的差距,彼此投入戰鬥的將士們多是弓馬嫻熟的驍勇之士,扣弦掛鞍、刀槍劈刺,憑著戰馬所帶來的機動力於戰場上左衝右突、離合縱橫,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

  場上的戰鬥亂中有序,因為各自的目標都是要衝擊、逼壓對方的陣線,故而混戰中的雙方將士也都在試圖將戰場向對面進行推進。

  如此一來就必須要保持著短兵相接的作戰狀態,而短兵相接無疑是戰場上死傷最為嚴重的情況,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軍士墜落下馬,運氣好一些的尚可掙扎躲避敵人的兵鋒,運氣差的那就直接身死當場。

  很快銅鞮水便被攪鬧的渾濁起來,漂浮的血漿因為過於濃厚而難溶於泥水中,直在河中泛起一層血色。河道內的魚蝦自然被攪鬧得不得安寧,但又幸運的發現河道中突然出現了許多新鮮的食物,那些拋落在河中的殘肢斷臂、臟腑碎片下便聚起了許多的游魚,貪婪的啄取、吸食這些食物。

  在這場慘烈的廝殺中,戰圈也因為雙方將士的各自奮力作戰而不斷的南北游移,卻遲遲沒有徹底的被推向哪一方的陣線之內。從結果上來看,雙方這麼多將士的傷亡似乎全都是徒勞,唯獨將戰爭是對人命的消耗這一點體現的淋漓盡致。

  「堅持住,向南衝殺!」

  高琳手裡揮舞著長大的馬槊,伺機將試圖欺近身前的敵軍騎士砸落下馬,趁其尚在泥漿中掙扎之際,一槊將之刺殺當場,旋即便振臂高呼,鼓舞著左近仍在作戰的部眾們。

  作為魏軍右路先鋒督將,高琳同樣也在身先士卒的交戰著,不久前他的戰馬被敵騎射殺,自己也跌落進了河岸灘涂中,靠著親兵拼死營救才掙紮起身,但膝下兩足仍然深陷泥中,難以動彈分毫。

  齊軍士卒們自然也注意到這魏將的窘態,幾番試圖入前將之獵殺,僅僅在高琳身邊丈余方圓之內,便已經有了七八名敵卒橫屍此間。

  「將軍快請上馬!」

  終於,有數名魏軍軍士引來一匹閒馬,並且將木排一直鋪在了高琳的身旁,人馬合力之下才將之從淤泥中拔出。高琳卻顧不得沖洗甲衣上的泥漿血水,轉又策馬繞行到西面上游的沙地河灘上,繼續與敵騎廝殺起來。

  雙方精騎各自於陣廝殺之際,其後方的部伍也並沒有閒立觀戰。由於此間最適宜發起衝殺戰鬥,所以各自都要搶築堅固的營壘防事。

  之前齊軍先到一步,已經於南面構建起了一道木柵防線,此際則趁著敵軍被己方騎兵糾纏在外之際於木柵外挖掘戰壕,挖出的泥土統統夯培在木柵內外,土木結合之下便形成一道牢固的防線,能夠有力的將敵人的進擊攔截在外。

  反觀魏軍方面工事進行則就比較滯後,上百架的馬車散落在陣仗之間,掘土挖溝也全無章法,看起來就讓人感覺亂七八糟,像是頑童掘土遊戲,不像是陣線嚴整的營防戰線。這大概是因為魏軍客軍作戰,並沒有太多隨軍的工兵役夫,只能因陋就簡的草草將就。

  同樣率眾於陣中激戰的齊將綦連猛也察覺到對面魏軍的防事構建頗為簡陋,未必能夠承受得住大軍猛烈的衝擊,如若能有足夠的騎兵將士一起向著敵陣發起迅猛的衝擊,可能在真正的中軍決戰之前便能提前搶占下敵軍這一側翼陣地,從而形成包抄圍攻的局面。

  「速速召集營中餘部人馬,全都出營衝擊敵陣!」

  心中生出這一念頭後,綦連猛便暫且脫戰後退,向著部將大聲喝令道。

  部將聞言後卻是面露難色道:「可是、可是平原大王有令,必須午前將營壘陣線設置起來。如果傾營出戰,怕是不及……」

  「蠢物!為戰形勢瞬息萬變,正當隨機應變,豈可一味因循故計!」

  綦連猛聽到這話後頓時瞪眼呵斥道,隨著脫離了前線的戰鬥,他的視野所見更加全面,所見到敵軍於此間兵勢並不算雄壯,怕是還沒有他所率領的左部前軍一萬五千步騎數量多,如果只是痴守築營,無疑是會貽誤戰機。

  部將聞言後不敢再多說什麼,當即便歸營喝令暫停攻勢,並將營中其他甲卒召集起來,又引出足足五千精騎。

  而隨著這五千精騎投入戰場中,戰場上的齊軍數量頓時達到了八千餘眾,原本還相持不下的形勢頓時便發生了明顯的傾斜,一直在河線左右搖擺的戰圈頓時便被向北推進幾十丈有餘,齊軍大隊精騎直接涉水而過,於銅鞮水北面列成戰陣。

  綦連猛眼見增兵效果如此立竿見影,心內自然也是激動不已,當即便擺手喝令向前方衝殺,不給敵軍整頓部伍、反殺回來的機會。

  隨著齊軍萬馬奔騰的發起衝鋒,更給人以勢不可擋的震撼,對面魏軍將士們也多有變色,就連之前還率部於陣奮勇殺敵的高琳眼見到敵我實力差距如此懸殊,一時間也都臉色微白、口乾舌燥,儘管早有應戰定計,這會兒也變得有些信心不足起來。

  足足近萬敵騎發起衝鋒,遠不是尋常陣仗能夠抵擋,所以高琳便也直接引部向著本陣撤離。而據此里許之外的魏軍右路本陣當中將士們也都肉眼可見的面露緊張之色,主將還未及下令,分布在陣線外的將士們便紛紛向著內里撤離。

  「沖!不要給賊喘息之機。」

  身在衝鋒途中,綦連猛見到敵軍倉皇后撤,就連許多運載給養的兵車都被拋在原地,越發覺得自己所計無錯,口中高呼的同時,自己也在打馬奮進,要一舉將此敵陣給徹底衝垮。

  雖然孤軍直入並不明智,但觀此間敵陣已經紛亂起來,若能將之一舉沖潰,即便敵軍別部聞訊來援,在那些潰軍的衝擊之下也很難對己方陣隊形成攔截圍阻。

  賊勢若強則衝破此間敵陣後整隊而退,賊勢弱則就繼續衝殺激戰。進退自如、來去如風,乃是騎兵在戰場上擁有絕對控場能力的根本原因。

  綦連猛舊為爾朱榮親信,爾朱氏霸府消亡之後投奔高歡麾下,戎馬半生猶自勇健,其作戰經驗豐富,對於戰場上的時機洞悉與掌握自然也是頗為敏銳,因見敵軍為勢所迫而暴露出敗亂之態,越發加速向敵陣衝擊。

  這會兒,魏軍騎兵部伍紛紛向著陣外撤離出去,僅僅只剩下了機動性不高的步卒們仍然困守在本陣當中,這些步卒們分散在諸兵車之間,連一個完整的陣勢都無,在騎兵大隊一衝之下只怕也難能再剩下多少。

  正當綦連猛篤定勝算在握的時候,衝擊在最前方的部伍卻發生了一些小意外,連續數騎在奔跑的途中突然栽倒於地,原來是陷入了敵人之前所挖掘的坑洞陷阱之中。而且這陷阱內還布置著一些尖刺短矛,凡有人馬跌入其中,當即便被穿刺身死。

  「陷阱小道罷了,不足為擾,繼續衝殺!」

  綦連猛得知此情後只是冷笑一聲、未以為意,越發感覺到敵軍當真技窮。

  哪怕是沒有陷阱,大隊的騎兵在高速奔行之中也難免會有掉隊、落馬等意外情況,這都屬於騎兵衝擊的正常損耗,陷阱雖然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傷亡,但因為魏軍陷阱挖掘的亂七八糟,且坑洞多是狹小且淺,並不能陷殺大量士卒,殺傷力有限,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當然這是從他作為主將的視角而言,眾將士們眼見到袍澤被當場陷殺之後,心內多多少少還是暗生警惕,沖勢也略有收斂,不再像最開始那樣奔放。

  不過這種稍微的收斂對整體的氣勢也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很快齊軍將士們便沖入了敵陣之中。

  魏軍兵車散落陣中,一些齊軍將士來不及轉馬躲避,索性便連人帶馬撞了上去。

  可是這一撞之下卻又發生了意外,這些兵車看似薄薄的木板箱壁被高速奔馳的人馬撞上之後非但沒有破裂開來,反而那些齊軍將士受到巨大的反震力道,不乏人筋斷骨折,乃至於七竅流血而亡。

  原來這些兵車可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車箱內裝滿了沉重的土石,而且被直接釘死在了原地。兵車本身又遠比一般的車架更加的高大,車板側沿同樣鑲嵌著銳利的矛鋒,之前還被帳布刻意的遮掩著,遠看平平無奇,入近才發現乃是一座座堅固高大又鋒芒畢露的拒馬路障。

  齊軍乍一衝入這車陣當中,猝不及防下單單撞死的騎士便有數百人之多。雖然數百傷亡放在這近萬人的騎兵大隊中也不算起眼,但卻是全都集中在前部人馬當中,衝鋒在最前方的陣隊直接傷亡過半,這對士氣而言乃是一個莫大的打擊!

  「繞開敵車,繞開這些敵車!」

  袍澤用生命換來的教訓,立即便讓其他僥倖未死的齊軍軍眾警覺起來,連連高呼示警。後方軍眾們收到這一提醒後也都各自小心,不再狂放奔馳,而是分道馳入這敵陣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