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4 建州宜取

  隨著斛律光在親兵們的簇擁下撤離戰場,山峪中的齊軍士卒們在失去了將主的指揮和調度後頓時變得更加混亂,被楊忠率領重甲軍士們衝散的陣勢遲遲都難以再重新組織起來。

  儘管這些將士們精勇有加,但是在戰場上真正能夠發揮出戰鬥力還是需要部伍之間的配合,隨著局面變得混亂起來,許多將士也都全無戰意,索性便向山峪兩頭、乃至於兩側山嶺奔逃。

  楊忠儘管看到了斛律光一行的去向,但是因為這一身甲冑實在不便於攀越追擊,再加上山峪中的敵軍數量仍然不小,情況不便於直接卸甲追敵。

  於是他便也不急於追擊敵人,轉而喝令身旁甲士們在這山峪底部排列起前後重疊的密集戰陣,旋即便轉身沿來路重新殺回。

  這一次戰陣便不再是之前那種便於穿鑿深入的長蛇陣,而是仿佛突然爆發如山洪一般填滿山谷的矢形戰陣,堅固的戰甲、鋒利的長刀,直從山谷內里向外推來,沖向山谷中那業已失律的齊軍將士,越發的勢不可擋。

  儘管受限於山勢地形和自身的負重,隊伍的推進速度並不算快,但是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是如有實質一般,使得山谷中的齊軍將士越發驚懼膽寒。

  此時的山谷中,足足還有兩三千名齊軍士卒,隨著重甲步兵們由內反殺出來,也不乏齊軍將領試圖將身旁卒眾重新組織起來,湊成百十人的作戰隊伍,試圖衝破敵陣。

  但是這樣的嘗試往往都是徒勞無功,在受到了一定的傷亡之後,士卒們便都敗退下來,越發喪失了交戰的勇氣,於是便向著看似沒有什麼敵人的山谷另一面逃去,希望能夠衝出山峪,靠著此間複雜的地形來脫離戰鬥、逃出生天。

  只不過山峪外部也早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凡所險要之處皆有魏軍將士駐守。當這些齊軍將士們被從山峪中驅逐出來之後,下意識的奪路而逃,但結果都是無一例外的被阻截下來,或是被擒縛下來,或是被當場撲殺,能夠逃出包圍圈的則寥寥無幾。

  隨著逃出山峪外而被擒殺的敵軍將士越來越多,之前作戰不利的楊檦便也漸漸的找回了該有的狀態,在山峪外積極的調度左近部伍,逐漸的將包圍圈進行收縮,並最終在山峪出口與重新殺出的楊忠一行會師。

  且不說此戰戰果如何,楊忠率領甲士們在山峪中殺了一個來回之後,一眾人這會兒體力也是消耗劇烈。及至山峪處時,有的軍士甚至都已經沒有了站立的力氣,直接摔倒在了山石上。

  「先除兜鍪,暫緩卸甲!」

  楊忠這會兒也已經是疲累不堪、大汗淋漓,須得士卒入前攙扶才能站穩身形,他的兜鍪被除下,露出一張仿佛水洗一般濕漉漉的臉龐,用沙啞疲憊的語調交代士卒們緩解激戰過後的疲勞。

  重甲雖然給將士提供了牢靠的防護,但同時也增加了沉重的負擔,身在戰場中時精神繃緊尚可維持,可是隨著交戰結束,各種不適感頓時便從全身湧出來,有的士卒因為氣力用極而直接當場昏厥休克,甚至於臟腑破裂、口鼻沁血而亡,須得進行妥善的緩解與救治。

  楊忠等重甲將士們脫離戰鬥後逐步的卸甲並緩解身體的疲累,而楊檦則指揮著其他士卒們進行各項戰事收尾工作,繼續追剿殘餘敵眾,打掃戰場、收繳戰場上的甲械與馬匹等物。

  「安陸公,大勝啊!此役殺俘賊眾三千餘,甲馬器杖數亦可觀!據諸俘虜交代,此番來犯之賊尚且不足五千,除去沿途留駐之眾,大半沒此,逃散之眾不過千餘。」

  等到戰場上的盤點剛剛得出一個大概的結果,楊檦便忍不住向楊忠匯報以分享這一喜悅,旋即便又垂首說道:「幸在安陸公不辭辛勞、不畏兇險,決意立即向山峪內賊眾發起攻勢。之前賊將確有入夜突圍之計,試圖衝出此間阻撓,進擾汾曲、蒲州等地。」

  講到這裡,楊檦大呼慶幸之餘,心內也不由得暗道僥倖。他乃是鼓鍾道這一方向的主要負責人,之前交戰不利雖然有方方面面的原因,但其中一個比較重要的因素還是他過於輕敵了,沒想到敵軍在翻越重重山嶺之後仍然如此鬥志頑強、能夠發揮出強大的戰鬥力,逼得他不得不退出谷中,讓敵人得以於此間落腳。

  如果不是楊忠到來並承擔了主要的反擊作戰任務,一旦此間戰事拖延到入夜,敵軍在稍事休整後發起突圍,按照之前他在山峪中交戰阻敵時敵人的表現來看,他還真的不敢說能夠繼續將敵軍牢牢的圍堵在山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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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敵軍因其攔截未果而流竄進入河東其他區域,從而造成巨大的動盪,那楊檦的罪過可就真的大了。哪怕唐公念其舊功而不加誅殺,他也將再沒有面目立足於朝。

  楊忠在聽到這個戰果後便也滿意的點點頭,同時又嘆息道:「斛律明月亦賊中翹楚之雄傑,倒是頗得其父遺風,敢以數千徒卒便來擾我師旅後路。論此用心,幾可擬於舊年主上突襲晉陽。幸在主上料事周全,安排我等諸軍於此待敵。眼下賊眾雖已敗退,但也需防其賊心不死、捲土重來,仍需嚴加戒備。」

  「經此一事,末將也深感羞慚。幸在安陸公濟助而未成大禍,之後一定打起精神,絕不再大意縱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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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檦聞言後也連忙低頭說道,態度之所以如此謙遜恭謹,除了對楊忠的感激和對前事的後怕之外,心裡也有對楊忠的敬畏。

  楊檦同樣也是當世宿將,活躍在東西對峙的最前線,常常挫敗東魏北齊的軍事行動,甚至就連侯景這種混世魔王都曾為其挫敗,心內自然多多少少也有些自傲,認為自己只是欠缺一個鎮兵的出身,否則功業也未必就止於當下。

  可是今天,他不只親自領教到斛律光這東朝後起之秀的厲害,更見識到了楊忠在戰場上那強大的控制力。且不說如今他已經是年老力衰,哪怕是身強力壯、以勇健而稱的當年,怕是也難以做到這一點,因此心中的傲氣也是大為收斂。

  且不說楊檦的自我檢討,楊忠在看到所收繳的齊軍甲馬器杖等物後,便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這段時間楊忠一直率部駐紮在東邊的歷山西側,就是在準備東向進攻建州。

  不過從此間向建州發起進攻同樣山嶺縱橫、道路崎嶇,翻過歷山之後便抵達沁水河谷,而自沁水再往東便是先秦時期秦趙長平之戰曾經對峙過的空倉嶺,空倉嶺道路同樣蜿蜒崎嶇、地勢多有險峻,翻過空倉嶺再衝出高平關,才可抵達建州所在的晉城盆地。

  雖然北齊在這一線並沒有置備重兵,但是蜿蜒崎嶇的道路本身就是一個不小的限制,而且沿途也難免會遭遇北齊所設置的常規城戍防事,並不能確保行軍的隱秘性。

  一旦消息為建州方面得知,除了本身加強城防之外,建州還可以就近向太行山南面的河內、河陽等地進行求援。到時候想要成功占領建州,勢必要大費周章。

  因此在最開始制定計劃的時候,楊忠是要配合平陽方面的主力行動,當主力人馬進據沁水上游並順勢控制這一河谷之後,楊忠所部再翻山進入建州,縮短敵人做出反應的時間。

  可是現在,斛律光這個河陽主將果然選擇行險自鼓鍾道進擊,可以想見河陽並沒有將建州當作需要策應增援的對象。

  同時此役繳獲了大量的齊軍人馬器杖,這又讓楊忠想到一個藉此擾亂東面敵軍耳目視線的方法,挑選軍中鎮兵士卒裝作北齊斛律光的斥候部屬,以偷襲得手、傳告建州策應的名義向東而去,可以提前向建州方面發起進攻。

  畢竟此役斛律光逃生退走,憑其韜略智慧,或許也能推斷出楊忠所部將要進擊建州的意圖,所以趁著斛律光還沒有退回河陽調集人馬以增援建州,從速直取建州也是一個非常有利的選擇。

  戰爭一旦開始,便會產生各種變數戰機,戰前的各種戰略構想與計劃只是作為一個參考,實際的戰爭過程中則就需要將領們因時制宜、因地制宜的隨機應變。

  所以楊忠在稍作沉吟後,一邊派遣使者穿過汾曲、奔赴平陽前線,向唐公匯報此間戰情並進告自己的構想,一邊著令仍然駐紮歷山大營的部將司馬裔至此接收此戰所繳獲的甲馬器杖,挑選精卒作為前部師旅,準備翻過山嶺向建州挺進。

  至於鼓鍾道這裡,儘管敵軍再次於此進擊的可能並不大,但也不可放鬆警惕。在平陽前線的唐公做出調整指令前,便仍然讓楊檦負責留守此處。

  做完這些安排後,楊忠也無暇久留於此,安排部眾留此稍事休整並押解俘虜物資返回,自己則先一步回到軍中,籌備進擊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