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魏軍最新的動向,河洛方面將士們雖然也都驚慌不已,但真正主事者尚能冷靜分析、思考對策,但是鄴都方面情況則就要混亂得多。
儘管鄴都並非交戰前線,但是作為北齊的都城,本就因為時流匯聚且人心各異而暗潮湧動,當此敏感的危難時節,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令群眾側目、膽戰心驚。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當然讓人更加的驚慌。
當段韶返回鄴都的時候,群臣多出城西紫陌相迎,並且連聲詢問當下敵情如何。
段韶生性縝密周詳,當然不會在人前妄言軍機,但見群眾都是憂心忡忡的模樣,於是便開口安撫眾人道:「羌賊因知河洛置備重兵,恐難為敵,的確未敢奔行東進,對叛賊司馬消難棄而不顧。
賊首李伯山為顧體面,避我兵鋒、轉道擾邊。晉州所在同樣有置重兵,而且後倚晉陽,黑獺舊為宿敵,屢有交戰卻仍未敢輕犯晉州,便是因為擔心損兵折將、勞而無功。李伯山今番亂進,誠是智短,未可懼也!」
眾人聽到段韶這麼說,心中的惶恐才略有收斂,但仍遲遲不肯散去,還想探問一下朝廷將要何以應對、移駕晉陽的皇帝陛下又安不安全。
但這些問題段韶自然不會輕答,在說完那一番話後當即便與前來出迎的禁軍將士們一道入城,直奔皇城內的尚書省而去。
此時尚書省直堂中,留守鄴都的常山王高演並長廣王高湛等幾名宗室,和楊愔等諸位重臣,這會兒全都聚坐堂中,待見段韶行入,忙不迭給他騰出一個位置。
「我之前便有言,羌賊本就沒有必須要救司馬消難的道理,觀我河洛布置重防,或便轉道進擊別處。只是日前計議之時,參議群眾只是一味陳述河陽布防,對此全未思及!」
相對於其他神情凝重之人,高湛的神情要輕鬆一些,言辭間甚至還有幾分沾沾自喜的賣弄之感。
只不過他這番事後諸葛亮的說辭並沒有獲得群眾回應,就連的確聽過這話的高演對其都不作理睬,而是望著段韶疾聲發問道:「孝先兄,河陽方面情勢如何?軍心士氣是否危亂?能不能立即調度增援?」
「彼處情勢尚可,雖然待賊不至的確是讓人有些意外,但軍心也並未因此大亂。將士們得知羌賊襲擾晉州,各自也都憂憤有加、士氣堪用,只要給養給足,隨時可以奔救他處。」
段韶先是開口回答高演的問題,旋即便又嘆息道:「此番應敵失誤確是失算,但只要晉州能夠頂住賊勢、固守勿失,待到諸路救援齊至,危局仍可挽回。先手雖失,國力仍存,晉陽方面有至尊坐鎮,自是群情鎮定,賊欲進亦難。當下尤忌輕率妄動,以免為賊分道擊破,諸軍協同共進,使賊諸方失顧,而後知難而返。」
「有孝先兄為此計議,我心緒安定許多。之前驚訝於羌賊狡詐,倉皇無計,還打算分遣師旅即刻往救,原來竟是不智之想。」
聽到段韶這麼說,高演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他本身並不以軍事韜略見長,在知曉賊擊晉州之後,下意識的想法便是要派遣軍隊增援,卻沒想到這樣反而有些不妥。
段韶聞言後又點頭道:「如今思來,北豫州之所叛投,羌賊本就不甚在意,之所以大張聲勢只是為了惑我疲我。而今進犯晉州,掠地也應在其次,主要還是要藉此危城誘我往救,而後分道打援。我諸軍若急急奔往,不異自投羅網,為其以逸待勞而分頭擊破。」
如今北齊國內軍隊大量集結在河陽、河洛之間,原本重兵集結的晉陽則因為之前軍隊外遣而略有虛弱。但好在晉陽兵出發奔赴鄴都與河陽的時候,河北與晉陽周邊的軍隊徵發也在同時進行,晉陽作為北齊長久以來的軍事中心,軍隊征聚的效率也是非常高,很快就能形成戰鬥力。
可是就算晉陽方面軍隊徵發再有效率,總會形成一定的時間差。如今西魏大軍掌握主動,如果增援的大軍先後抵達,敵軍便可以優勢兵力前後交戰,如此一來便不如一同進軍給敵軍造成的壓力之大。
「可是……」
儘管段韶此言讓眾人心情略定,但很快楊愔便又皺眉說道:「當下晉州防守乃是長樂王,恐怕是難當眾願啊。」
講到這裡,楊愔又皺眉望向了另一席中的高德政。若非其人之前發聲回護長樂王尉粲,可能那一次就能將尉粲給替換掉了。哪怕不以斛律光坐鎮晉州,換了其他的大將也比尉粲靠譜啊。
眾人聞聽此言後,剛剛放鬆的心情頓時又變的緊張起來。是啊,諸方增援協同共進當然是好,可前提是晉州城得守住啊。尉粲這個傢伙是個什麼德行,他們這些宗室與大臣們也都並不陌生,指望這傢伙能夠在魏軍的進攻下守住城池,機率實在是太小了。
這會兒一直被忽略的長廣王高湛又開口說道:「即便晉州告失,那也沒什麼。晉州之所以重要,在於能夠卻賊於外,但今賊已經到來,晉州存或不存,也都難阻其勢。如平原王所言,當下不應以晉州得失為計,重點是與敵交戰。
當下諸方師旅正齊聚晉陽,晉州若存則可奔救,若失則固守晉陽,誘賊深入境中,而後我以鄴都人馬攔截其軍後路,內外配合之下全殲來敵亦或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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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這番看法有沒有道理且先不說,但聽其所言直接就把晉州和尉粲等守軍當作棄子,更將晉陽與當今皇帝當作誘餌,這樣的格局不是一般的大。因此眾人在聽到這話後,也都頗有默契的沒有接話,真要開口說點什麼,保不准來日就得被刀架脖子上問一問拿皇帝做餌料誘敵深入爽不爽?
還是高演皺眉薄斥道:「休得胡說,晉陽所在乃我社稷根本,至尊親自駕臨鎮守,羌賊豈敢輕犯!只不過,并州郡縣多是六州軍人家屬,賊若流竄入境,必然會大加戕害,一定要加以阻止!」
段韶在考慮一番之後,便又開口說道:「晉州存失,的確是不可不慮。我想先請率鄴都留守之眾西去滏口,且先進據烏蘇、義寧等幾城。請大王於都畿徐徐撤回河陽師旅,待得晉陽詔令之後再做分布處置!」
烏蘇道是連接晉州與河北的重要通道,像是舊年爾朱榮平定六鎮兵變的滏口之戰,還有東魏年間斛律金率領河北人馬奔赴晉州、跟隨神武帝高歡一起發動玉璧之戰,都是循此路途出入。這條通道的東向出口便在滏口,而滏口距離鄴都尚且不足百里。
「師旅若出,都畿會不會有失安穩?」
聽到段韶要引走如今駐守在鄴都的人馬,尚書右僕射崔暹便忍不住開口說道。鄴都兵馬本來就不多,之前派遣到河陽的兩萬禁軍離開之後,又有一批人馬拱從皇帝前往晉陽,如今扣除新從晉陽抵達的兩萬師旅,都畿內外軍隊已經不足三萬。
段韶如果再將兩萬晉陽兵引走,那麼鄴都的防守力量將更加薄弱,再有什麼風吹草動,可能維持內外治安都會有些捉襟見肘。
高演在沉吟一番後還是說道:「當下西面情勢更危,都畿周邊近來無事,人馬駐此也只是閒養,隨王西去亦可。況且河陽師旅不日便可撤歸國中,以補都畿防務。」
聽到高演這麼說,群臣縱有憂慮便也全都閉嘴。鄴都雖然是他們北齊的國都,但在軍事上的處境就好像是後娘養的,當下執掌軍權的一眾名王大將都是把晉陽方面的安穩放在首位,至於鄴都在必要的時候也可棄之不顧。
崔暹等人縱使擔心鄴都的安危,但也只敢稍作提醒、希望能夠引起重視,但不被重視他們也沒辦法,真要在強行爭取,那他們可能就要遭受不禮貌待遇了。
初步計定之後,段韶都沒有留在城中過夜,而是立即手持常山王軍令前往城外軍營之中,把將士們召集起來之後,當天下午便直往西北方向的滏口而去。
段韶引軍離開之後,城中也並沒有閒下來,高演一邊傳令諸州再解運一批糧草物資到鄴都來,一邊又向河陽方面下達分批撤回的軍令。
高湛在等到其他人都離開直堂之後,便湊近到高演面前來小聲說道:「六兄,羌賊此番用兵出人意料,之前我已經言中。但眼下所見未必就是他全部的詭計,須得提防還有後招。
平原王雖然是親戚當中少有的勇毅之選,但若與羌賊交戰,恐怕也不敢放言必勝。一旦平原王落敗,賊出滏口,鄴下必危。屆時城中人心浮動,頃刻成禍啊!」
高演聽到這話後也皺起了眉頭,抬頭望著高湛沉聲說道:「那你於此又有什麼見解?」
「楊愔、崔暹等恃其名族舊好,真到危難之時,未必會忠心報國。這些心懷難測的漢臣,都應分遣士馬監控起來,不許他們隨便聚首、輕易外出!」
聞聽此言,高演權衡一番後便也點點頭,旋即便交代道:「事情便交給你去辦理,態度還是要柔和一些,用意不要太外露!」
「阿兄放心吧,我識得輕重,不會太過粗暴、逼人離心。」
高湛雖然有時候言行略失分寸,但本身也是非常的機敏聰明,聽到高演的交代後便點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