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的鹽業乃是其境內重要的支柱產業,故而其境內許多人事也都圍繞於此安排。
之前北魏朝廷確保河東所產的鹽能夠便於運輸,並且疏導因各種意外而流入鹽池的客水,還特地在境內修建了一條運河,名字叫做永豐渠,由鹽池直通蒲坂。
李泰本以水利起家,也深知物流通暢與否的重要性,於是便選擇經永豐渠前往鹽池。前來蒲坂迎接的鄉士,大部分安排散去歸家,只留下身有官爵職位者跟隨陪同。
河東所在的運城盆地總體地勢比較低洼,所以境內多有澤塘,永豐渠便是依託這些地表水源修建起來。因在其下游與另一條河東重要的河流涑水交匯,故而河道水量和通航狀況還比較良好。
可是在溯流而上、行過一處名為五姓湖的湖澤之後,永豐渠的水況便肉眼可見的變得惡劣起來。河道收窄、水量減少,有的地方還發生壅塞淤泛的情況,不要說通航運輸,就連更基本的排洪泄流都做不到。
造成這樣情況的,第一是這河渠明顯的年久失修,須知就連自然形成的河流都要定時進行疏浚才能保證水流暢通,人工挖掘的河渠則就對相關的維護工作要求更高,如果維護不善,不需要幾年便能喪失其水利功效。
第二個原因,李泰看到沿河渠有許多新進開墾出的土地,而這些土地都在任意的沿河渠穿鑿引流澆灌,四處分叉之下,河渠主幹道中的水流自然也就減少了。
「我雖然未履此鄉,也知永豐渠對河東鄉事維繫之重要。而今河渠竟成此態,爾等州郡牧宰能辭其咎?」
李泰策馬行走在永豐渠的岸旁道路上,指著那狀態極差的河道、望向崔訦等州郡官員皺眉說道。
崔訦和裴俠等河東政務主官聽到唐公斥責聲,忙不迭翻身下馬,趨行於後垂首說道:「臣等入境之後未能恪盡職守、辜負恩用,確是有罪。永豐渠淤泛之災形成非止一時,欲以疏浚解決,亦非短時能為。為免嚴苛用令有傷民情,唯可徐徐用功,請主上稍假時日,臣等一定妥善將此地患解決!」
他們這幾人都是霸府親信才被委派至此,河東有這樣的情況,彼此間必然也是早就有所交流。而今李泰當著河東眾人的面斥責他們失職,也是在表示出霸府針對此事的重視態度。
「是我不給你等時日?你等回望一干憂苦鄉士,一旦此渠禍患爆發、累及鹽池,你等可有面目俯仰於此方天地之內!」
李泰有些不耐煩的揮手打斷這幾人的話,轉又皺眉發問道:「事情何以至此,誰能為我分講清楚?」
「啟稟主上,永豐渠所以至此,確是事出有因,請主上容臣細稟!」
裴俠上前一步,開始詳細講解起永豐渠年久失修的原因。
首先責任也在於原本的霸府,河東作為東西交戰的前線,百姓賦役本就比較沉重,而疏浚這樣一條長達數百里的人工河渠所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也是非常可觀的。
但是霸府對此卻並沒有做出什麼安排,不要說撥給人員物資疏浚河渠,甚至就連補償性的減免一部分賦役的舉措都沒有,因此永豐渠的疏浚維持工作只能由沿河兩岸的大族組織人力進行,如此進行起來自然時有時無。
對於這一點,李泰也是深有體會,不要說河東這裡的河渠,哪怕是霸府所在的同州本地,當年也是自己主動攬起這一任務。
河東大族本身就利益相關,霸府對此不聞不問,他們卻也不能視而不見,畢竟永豐渠維護好了,他們也是最直接的受益者。而且來自鹽池的利益加上沿河的土地耕作收成,也足以維持他們進行的投入。須知當年李泰哪怕是自己純往裡面貼錢,但是為了能夠收聚鄉勢都願意去做。
之前河東當地大族倒也願意就此進行投入,只是轉機發生在霸府推行鹽引制度,對於食鹽的生產和銷售都做出了比較嚴格的限制,也給河東當地這些大戶們的利益造成了一定損傷,畢竟通過制度增加了一些環節的參與者,這些新加入進來的人勢必會擠壓原本從業者的利潤空間。
這些損失固然不會讓眾河東大戶們傷筋動骨,但不自在那是一定的。所以原本還熱情鄉事的想法便漸漸發生了改變,心懷憤懣的開始了擺爛,對河渠的維護也就變得不再那麼上心了。
霸府雖然增加了管理程序,但卻也不願增加投入成本,對於永豐渠的疏浚維持同樣如之前那般不聞不問,於是這河渠就這麼淤堵起來。
還有一點那就是隨著鹽引制度的推行,每年能夠進行銷售的食鹽也成為了定量,即便生產再多也難以外輸銷售,勢必會影響到食鹽的生產規模。畢竟多生產出的食鹽既消耗人工,還需要一定的倉儲成本。
河東圍繞鹽池生產足有數萬鹽戶,隨著產能壓縮,當中必然有一批鹽戶被從生產環節淘汰出來。這些人可沒有什麼失業救濟,想要生存下去,那便只能改行耕田、開墾荒地,用水量則就會大增,進一步增加了永豐渠的壓力。
裴俠雖然過往數年都在山南道行台任職,但畢竟是河東土生土長之人,講起這當中緣由來也都有理有據。
李泰在聽完裴俠的解釋後,當即便皺眉沉思起來,當然這番對話和他的表情也都是做給在場這些跟隨的河東人看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沉吟良久之後,他才開口說道:「過往朝廷對於河東民生關注確有失察之處,既有恩恤之所未及,也有刑令之所不立!以此論之,今時永豐渠之淤堵,倒也不能獨疚某一方。但若能將之修繕疏浚,所受惠者畢竟也是此鄉士民。
河東今既是我封國,我也著實不忍國人為憂愁所困,今歲國中租稅所收,便且用於疏浚此渠,縱使一年不可,明年復為此計。總之,此渠一日不通暢無阻,國中所出絲縷不得渡河入府!」
永豐渠的淤堵是崔訦和裴俠等人重點匯報的地表隱患,這河渠若不暢通,所累及的可不只是水路航運與農耕澆地,最大的危患是如果河流上游發生什麼洪水泛泛倒灌入鹽池中,那就會大大影響河東鹽池的產量,更嚴重的甚至可能造成永久性的減產。
李泰當然不能任由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寧肯以封國賦稅收入用來疏浚永豐渠。
當然有的事情也需要提前講清楚,之前霸府的確是關照不夠,但同時也給了你們河東大戶不少法外開恩,如今既然是他花錢治理,那從此後所有的事情自然也就得按照他的規矩來。別的不說,就這些任意鑿渠取水的現象,日後那都是要絕對嚴厲禁止的!
河東眾人未必不知永豐渠的重要性,只不過內心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短視的。正所謂三個和尚沒水喝,他們只覺得獲利方增多了,總不能所有成本都由他們付出。如今既然唐公願意承擔此事,他們也都樂見其成,於是便都紛紛稱頌唐公高義。
河東的鹽池主要位於運城盆地東南側、中條山的北麓地區,是一個完全封閉的自流盆地。鹽池分布主要有兩部分,西南方向的稱為女鹽池,雜質多、產出的鹽也品質差,通常只是作為備用的產區。
位於東北側的又稱為解池,是河東食鹽的主產地。鹽池東西總長八十多里,南北寬在十里之間,被人為的劃分成為不同的產鹽地。池中滷水被引入方形的池畦中,通過日曬蒸發自然便在底部結晶成鹽,然後再由鹽丁們將這些鹽撈取出來風乾晾淨,便可用於售賣。
後世李泰也曾來到鹽池遊玩過,但卻已經看不到熱火朝天的製鹽場景,如今看到成千上萬的鹽丁分布在那些鹽畦中辛勤勞作,而鹽畦因為布滿了結晶的鹽,如同一片片積雪一般,在陽光的照耀下畫面壯闊至極。
河東鹽池的生產官民皆有參與,官府直接生產的份額則並不大,主要還是用於霸府與朝廷等本身的使用消耗。至於面向市場進行銷售,則就主要是由當地豪強大戶們進行。至於向外的輸送與銷售,則就又歸官府所管制。通過不同環節的劃分,達成一個公私兩便的利益分配方案。
李泰又在鹽池停留兩天,除了巡視鹽池生產與銷售諸事之外,還是為了等待邵州刺史楊檦來此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