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江宴第一次陪她過生日。
她十七歲那年的生日很盛大,家裡給她辦了個生日趴,請了不少同學朋友過來,她爸也特意從國內趕到了洛杉磯給她過生日。
她自然早早邀請了江宴。
可等到她生日那一日,江宴卻沒出現,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接。
招呼了一圈來參加的朋友同學,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家。
江宴家大門緊閉,她不想跟江宴的媽媽打交道,偷偷繞到江宴房間所在的那一側,從地上撿起幾個小石子,抬手準備向窗戶扔去。
這是她和江宴的暗號。
只是,石子還沒脫手,窗戶就被人推開,江宴出現在窗戶口。
她一喜,扔下石子,朝江宴揮手。
那時夜色已深,她的身影小小一團,融在夜色中很難分辨。但阮朝夕知道,他一定看得清自己。
她壓低聲音,問他怎麼怎麼沒去他家。
江宴沒有說話。
下一秒,她就見他從窗口翻了出來。
她驚了一跳。
江宴的房間在二樓,他這是要直接跳下來嗎?
一顆心剛懸起,就見他翻身到了屋檐上,然後沿著屋檐到一側的排水管,順著排水管往下滑。
黑夜中,少年身形清瘦,可動作卻十分敏捷,身影翻飛,像一頭靈敏的幼獸。
「昭昭。」他在她面前站定,輕聲喚她。
她懸著的心落了地,眉眼一晚,露出嗔笑來,伸手彈了彈他的腦門,「臭小子,又不叫姐姐。」
江宴凝視著她,「你怎麼出來了?」
「我看你沒來,電話也不接。」她抬頭看了看半敞的窗戶,心裡隱約浮上些猜想,笑容淡了些許,「是不是你媽不讓你過來?」
江宴的媽媽很少出門,但偶爾遇見,看向她的眼神帶著古怪,眼中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戾氣重重,又像帶著莫名敵意。
即便她不知道原因,卻也明白,江宴的媽媽不喜歡她。
江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道,「你這樣出來沒問題嗎?」
「沒事兒,我已經都跟人打過招呼了,大家這會玩得正High,不會有人注意到我。」
江宴看了她兩秒,突然問,「那你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她道好,跟著江宴到了附近的一個小公園。
小公園裡有處地勢較高的小山丘,兩人在草地上坐下。夜風拂面,涼意徐徐,天上一輪明月,清輝灑滿大地。
江宴突然伸出手,在她面前攤開。
躺在他掌心的,是一條銀色的項鍊,簡單的蛇骨鏈,吊墜是個英文字母Z。
「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夜色中,他看著她,一雙眸子裡卻閃著隱隱的光,像天上那輪皎皎明月。
在遇到她之前,江宴幾乎不跟人說話,所以性情很冷淡,臉上常年沒有什麼表情,唯有對著她,表情才會生動許多。
「送給我的?」她驚喜地從他手裡拿起項鍊。
江宴點頭。
她高高興興地遞過去,「你幫我帶上。」說著,扭身背對著他,撥開了頸後的長髮。
江宴接過,替她扣搭扣的時候,指尖碰上了她的後頸,有些涼。她本能地縮了縮脖子,他卻正好低頭,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句,「昭昭,生日快樂。」那一刻,她的耳垂似乎碰到了一個什麼柔軟的東西……
「許願吧!」歡呼聲傳入耳中,驟然將她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她猛地回神,視線掃過燭光下一張張熟悉的笑臉,最後落在江宴身上。
他唇角含笑,眸光清澈,像兩汪幽深的湖水,藏了許多她看不懂的情緒。可她突然發現,他多年前看自己的眼神,和現在似乎沒有什麼兩樣。
心弦突然一顫。
他那時不喜歡叫自己姐姐,究竟是因為年少的熱血作祟,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不敢再深想下去,她慌忙挪開眼,長睫顫了顫,閉上眼許願。
閉上眼陷入黑暗的瞬間,腦海中驀地浮上江宴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
許完願,她睜開眼吹蠟燭,燈光也應聲而亮,大家歡呼鼓掌,祝她生日快樂。
切了蛋糕分完,明婉叫服務員上了酒過來。
寧萌拉著明婉唱情歌,明朗和其他人在一旁大聲起鬨,氣氛十分熱烈。十二 .
阮朝夕也唱了兩首。
唱完,她回頭看向大家。
向安然已經端著酒杯跟程隱聊上了,寧萌皺著眉頭,似乎在跟明朗爭論什麼,明婉和季杳在興致勃勃地點歌,蘇錦夏端端正正地坐在季青臨身邊,眼睛雖然是看大屏幕的,眼神卻止不住往季青臨那邊瞟。
只有江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溫柔,明澈。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看向她的眼神,好像一直就這樣了。
只有那次在酒店,他突然失態,她才從他身上看到了一丁點兒從前乖戾的影子。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腳下一頓,她轉了腳尖,坐到了蘇錦夏身側。
「季老師。」她朝季青臨笑了笑。
季青臨笑著同她說了幾句話,蘇錦夏坐在兩人中間,漸漸地也插上了話,等到兩人聊起來,阮朝夕喝光杯子裡的酒,走出了包廂。
從洗手間出來,她沒有立刻回去,去了走廊盡頭的露天陽台透氣。今天她高興,多喝了幾杯,雖然她酒量不錯,但有句話叫酒不醉人人自醉,這會兒腦袋也有些暈暈乎乎了。
涼爽的夜風吹過,腦子裡的混沌也被吹散些許,她倚著護欄,看著遠處的萬家燈火出神。
身後的門被人推開,有人走了出來。
阮朝夕沒有回頭。
她聽得出來,那腳步聲是江宴的。
果然,江宴在她身邊站定,叫了一聲「昭姐姐」。
阮朝夕看他一眼,笑得眉眼彎彎,「阿宴,你怎麼也出來了?」
江宴心神一顫。
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她兩頰微紅,一雙桃花眼裡水波瀲灩,眼尾曳出淡淡的紅,明艷嫵媚極了。
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出來透透氣。」
阮朝夕的視線在他面上一掃,「你喝了多少酒啊?」
「沒多少。」江宴淡淡一笑,盯著她看了兩秒,突然問,「昭姐姐怎麼沒拆我的禮物?」
「等下就拆。」阮朝夕趴在欄杆上,懶懶的聲音傳來。
「我拿出來了,昭姐姐現在拆開看看吧。」
阮朝夕一怔,偏頭朝他看去。
他掌心裡捧著個珠寶盒,正目光灼灼看著她,連皎皎月色仿佛都失了光彩。
她怔怔地看著他,好像又看到當初那個清瘦又寡言的少年。
「昭姐姐?」
阮朝夕回過神,低頭看向他掌中的盒子,伸手將其打開。
躺在盒子裡的是一條精緻的鉑金項鍊,鑽石鑲嵌的Z形字母吊墜,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耳邊風聲吹過,再度吹起那些塵封的記憶。
「這是我在一家小店偶爾看到的,不貴重,以後等我賺了錢,我一定給你買一條更漂亮的。」少年清朗的聲音在腦中迴響。
他確實做到了。
阮朝夕眼眶突然有些酸脹。
她取出項鍊,「我不記得他們家有這一款字母項鍊。」
「我找人定製的。」江宴說得雲淡風輕。
阮朝夕指尖微微收緊,忽又鬆開,抬頭看向他,突然問,「阿宴,你那個時候,為什麼不想叫我姐姐?」
江宴心頭一陣狂跳。
他強自按壓住激動不已的心情,直視著她的眼睛,「昭昭,我從來就不想當你弟弟。」
阮朝夕低了頭,嘆口氣。
不知是為了他的執著,還是旁的原因。
須臾,她把項鍊遞到他面前,「幫我戴上吧。」
江宴心神一顫,從她手中拿過項鍊,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
她的態度好不容易有所和緩,江宴不敢唐突了她,手指儘量不碰到她的肌膚,連呼吸都放緩了幾分。
替她戴好了項鍊,他終究按捺不住內心翻滾的情緒,眸光波動滾滾,「昭昭……」
阮朝夕伸手摸了摸沁涼的吊墜,幽幽嘆了口氣,「讓我再想想,阿宴,讓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