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尊師重道,凡擔任夫子者,皆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不論是書院裡的夫子,還是高門顯貴家中聘請的西席,無一不被人高看一眼。
若真能博得一個夫子的名聲,說出去的確面上有光。
更何況是女夫子。
既能當得了夫子,去教導學生,自身的才學禮儀必得是過關的,若有這層身份在身上,日後說親也好聽些,算是一個賢名。
眾夫人此刻也心動起來。
張夫人招手喚來張瓊思,笑著問沈南葵:「顧夫人,你倒掌掌眼,先看看我家瓊兒夠不夠資歷?」
沈南葵拉過張瓊思的手,含笑說:「早就聽說瓊思妹妹滿腹詩書,在永州頗具才名,我瞧著是夠格的。」
張夫人笑道:「那你可願收下她效力?」
沈南葵面露喜色,「我自然是百般願意,就看瓊思妹妹的意思了。」
張瓊思端正福了福身,「瓊思今後唯州尊夫人馬首是瞻。」
女子書院如今還是沒影的事,張家的姑娘卻已先被內定成了夫子,眾人不免一陣眼熱,不過卻也知道,憑顧張兩家的關係,今日這一出,無非是做給大家看的一場戲。
但這場戲,也確實達到了效果。
大家都不是笨人,見狀便也附和起來,「州尊夫人剛才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凡事開了好頭,事情也就順利了,如今女子書院尚未建成,州尊夫人就得了一員『大將』,可不算是旗開得勝嗎?」
「有這樣的大好事,咱們大傢伙一會兒可得多敬她幾杯!」
「正是,正是!」
沈南葵笑如春風,「各位長輩夫人今日賞臉來了敝舍,又慷慨義捐,要敬酒也是我敬各位才是,等日後書院落成,開院之時,我必定邀請諸位前來共同為書院題字。」
向來書院新開,請來題字之人皆是名家大儒,眾人能有這份榮光,也算是沾了沈南葵的光,心裡對那女子書院不禁也有了兩分期冀。
偏廳氣氛又熱鬧起來。
沈南葵見時辰差不多了,就吩咐下人們上菜,不多時,酒菜齊畢,眾人也就開宴了。
今日受邀而來的各位夫人,都是認了捐的,無一不出了一筆血,眾人起鬨之餘,便都拉著沈南葵灌酒,偏沈南葵是主家,又是今日主持募捐的人,承的是在座所有人的情分,輕易還紅不得臉,只得一一受了。
酒過三巡,她已面色嫣紅,連腳步都有些虛了。
張夫人見狀心想,她一個主家,撇下客人們醉過去了也是不好,暗暗讓張瓊思替她擋了一些酒。
宴席散去時已快下午。
各家夫人從知州府出去時,也基本都是由人攙著的,人都走光後,知州府便只剩張家母女和沈南葵。
張夫人倒還好,她想著自己身為長輩,多少得替沈南葵看顧著點,就沒喝幾杯,但沈南葵和張瓊思,一個被灌酒,一個幫著擋酒,兩人幾乎都醉糊塗了,倒在椅子裡說著囈語。
見此情形,張夫人無奈搖頭。
走到女兒身旁,伸指點了點她的額頭,「要叫你爹知道,我在外面縱著你吃酒,只怕是要發一通脾氣。」
男子們無所顧忌,但姑娘家若是在外吃醉了酒,是要受人指摘的,被外人知道了,難免批一句行為放浪,好在顧家不是旁人,今日來的也只是各家夫人,倒是無礙。
不知想到什麼,張夫人淺淺嘆了口氣。
她又過去看了看沈南葵,只見她面色通紅,竟像是一顆熟透了的蘋果,眼帘也松松閉著,儼然已是醉昏過去。
張夫人掌心探了探她的額頭,觸之一片滾燙。
「唉,也是難為這孩子了。」
在她印象中,每每見到沈南葵,後者總是一副泰山崩於頂而不變色的模樣,說話辦事進退有據,叫人如沐春風,險些都叫人忘了她的真實年齡。
荷華端了兩碗醒酒湯從外進來,一碗給了桂媽媽,張瓊思被紅豆一叫倒還能有反應,乖乖就著桂媽媽的手上喝著醒酒湯,沈南葵卻是有些喚不醒了。
荷華急了,「這可怎麼是好,我家夫人從小到大,還沒有哪次醉成這樣過!」
張夫人寬慰道:「別擔心,你家主子只是醉了而已,喝了醒酒湯,回家睡上一覺就好了。」
她手上用了兩分力,推著沈南葵的肩膀,「南葵,孩子,先醒醒!」
沈南葵朦朧睜開眼,口齒不清地含糊道:「荷華……派人拿著名冊,上……上各家取銀子……」
張夫人聞言失笑,「這孩子,醉了還惦記著正事。」
荷華道:「夫人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你快喝了這碗醒酒湯。」
「不喝……頭疼。」
見她這副樣子,荷華心疼不已,溫言哄道:「喝了醒酒湯,頭便不疼了,啊。」
張夫人搖了搖頭,「她這樣子,怕是不省事了,這樣,你扶著她,我來給她把解酒湯餵進去,她鮮少醉酒,不喝可不成,光那股子頭疼都有一陣受的。」
兩人合力,才把解酒湯給沈南葵灌進去半碗。
張夫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不早了,我就先帶著瓊兒回去了,等南葵醒後,你同她說一聲。」
荷華屈了屈膝,「是。」
張家母女走後,荷華也張羅著帶沈南葵回德水巷宅子。
其實知州府早已修葺完畢,府中一應僕從用具也都是添置齊全了的,沈南葵醉了酒,就算住在這裡也沒什麼,但阿鬧在德水巷,荷華知道她掛心孩子,一定會回去,所以就沒折騰沈南葵,直接帶了她走。
……
沈南葵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只覺得,她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有時是前世,有時是今生。
一節夢裡,出現了一對陌生男女,聲稱是她的生父母,要帶她走,沈南葵哭著問,如今既知道帶她走,為何生下來卻不要她,以為占了沈家的富貴窩,她就真成了富貴人嗎,一輩子還不是傀儡般,鎖在深宅大院裡,是替沈家謀利的棋子,替侯府遮醜的幌子,今日既來要她,當初又何必一己私慾棄她,就讓各人安各命不好嗎,縱然她只能長成鄉野的一株野草,但也是自由的,不是嗎?
畫面一轉,又出現一張嬰兒的臉。
視線拉遠放長,是一個年輕男子抱著她,男子眉目俊逸,眼角含笑,正手持一卷書,念詩給懷裡的小嬰兒聽。
另一年輕女子走過來,含笑嗔他:孩子這么小,聽得懂嗎?
男子道:聽得懂,你看,她正笑呢。
陽光正好,牆邊一大片竹林綠影斑駁,漏下來的細碎光芒,隨風輕輕晃動,恍若給三人都渡上了一層溫暖的螢光。
「……娘親還睡著,咱們陪著她,你乖乖的不許哭鬧。」
這道聲音在耳邊愈來愈清晰,沈南葵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什麼東西給纏住了,緩緩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