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邊跟周迭坐在桌子前,面對許湛的時候莫名有一種被捉姦在床的強烈既視感。
明明什麼都沒做。
許湛隔著桌子,第一次有種為人父母的痛心疾首。
尤其是罪魁禍首周迭還靠在椅背上,一副沒睡飽的惺忪慵懶,端的就是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錯誤的姿態。
「我之前就隱隱約約覺得你倆有點問題……」他雙手交錯抵在唇前,表情嚴峻,「但我以為你倆只是有問題,沒想到你們倆都能滾在一起啊!」
江雲邊覺得他馬上就要拍桌而起指著他的鼻子喊「豎子爾敢」了。
「不,不是那個問題。」江雲邊頭比昨天晚上宿醉還疼,頓了下又反應過來,「什麼叫隱約覺得我們有問題?」
他先回頭看了一眼又要纏著信息素靠過來的大貓,然後盯著跟前的許湛。
許湛以為他還想狡辯,呵了聲:「出去吃飯你倆先走,跑操幫你擋太陽,上台演講給你寫演講稿,江雲邊,周迭,條條死罪……不對,條條鐵錘,你倆還不是一早就有貓膩?」
提起這些事時,江雲邊腦海里只有模糊的片段,他一臉狐疑地回頭看著周迭企圖求證。
這些不是好兄弟之間的正常行為嗎?
周迭抬起眼,一副坦白自首的誠懇:「他說的都對。」
江雲邊:「……你倆擱這兒講相聲呢?」
宿舍的門是緊關著,許湛待久了才聞到空氣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勾纏著雪松的薄荷味。
這下他是半分開玩笑的心情都沒了:「江雲邊,你……易感期?」
Alpha的易感期會散發信息素,但同類聞到的時候都會感到煩躁焦躁,許湛也不例外。
遇到易感期的同類,Alpha會選擇的一般是迴避,儘量不用信息素刺激他。
可這股雪松的味道是怎麼回事?
「許湛。」江雲邊也意識到瞞不下去了,嘆了口氣,「跟你說一件事,你別緊張。」
許湛:「我已經開始緊張了。」
「就是,關於我跟……」
「我是Enigma。」周迭斷了江雲邊相當不自在的自我闡述,輕聲說,「我影響了他,他的易感期需要我的信息素。」
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扭曲事實。
江雲邊垂下眼,坐在隔壁像個等待父母教訓的小孩。
許湛:「……」
許湛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生理老師說過所有關於Enigma的生理知識湧入腦海,他扭過頭看向江雲邊:「所以,你被他標記了?」
江雲邊輕咳:「就兩次,臨時標記。」
許湛深呼吸了一口氣,有一種腦子磕牆上的眩暈感。
一系列理智與情緒的鬥爭之後,他腦子裡剩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讓我們恭喜這對新人。
「你倆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的意識有點飄。
問,如何接受好兄弟被好兄弟預備役拐走的事實?
在線等,很急。
「開學第二周。」江雲邊承認道。
生理的變化確實是從那時候開始。
許湛震驚:「那麼早?你倆那時候不是還針鋒相對來著?」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表面針鋒相對,背後唇齒……
周迭把許湛顫抖的瞳孔看在眼裡,笑意幾乎藏不住。
這兩位完全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自己還沒來得及顛倒是非,江雲邊就已經把真相攪得一團亂。
「那時候是誤會,」江雲邊抓了抓頭髮,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從何說起,「反正是我的問題。」
許湛捂著唇,聲音顫抖:「居然是你先出手的嗎?」
周迭莫名品出了一種老父親意外發現女兒跟人跑了,找回來時女兒還執迷不悟要跟人廝守終生的悲痛感。
「我跟江雲邊信息素高度契合,所以改變了他。後續安排了戒斷治療,他還是Alpha,也不會成為我的……」周迭頓了一下,藏著微乎其微的遺憾,「專屬Omega。」
江雲邊連忙點頭:「我還是Alpha,沒變,你懂我的意思嗎?」
許湛:「我懂不懂,能改變什麼嗎?」
江雲邊愣住。
周迭坐直了身子,收斂了方才散漫的態度,看著許湛:「我是真心喜歡江雲邊的。」
許湛、江雲邊:「……」
這人為什麼還一副「請把您的女兒交付給我」的感覺啊!
「嘖,能不能不要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江雲邊推了他一下,「我跟他只是……」
「江雲邊,」許湛打斷他的話,「你別告訴我,他給你擋太陽,給你彈鋼琴伴奏,給你臨時標記,你讓他睡在你床上,蓋你的被子,然後你倆只是朋友關係?」
江雲邊:「……確實。」
許湛差點要被他這兩個字嘔出一口血,這話是碳基生物能說出來的嗎?
「Enigma對Alpha有絕對的掌控權,」許湛看了一眼周迭,也不打算避諱什麼,「你真的是自願的嗎?」
江雲邊:「……確實。」
許湛:「那你倆這還不是情侶?」
周迭:「確實不是。」
頓了一會兒,他又慢悠悠地補了句:「昨天才告白的,他還沒回復我。」
許湛:「……」
江雲邊實在是沒想到這人這麼敢,當著許湛的面兒也能面不改色地催他答覆。
「我不是說了我喝酒了狀態不好嗎!」這人怎麼催得比考試的時候要收卷的監考老師還緊!
周迭一臉無辜:「我只是在回答問題。」
江雲邊:「你覺得我還醉著呢是吧?」
許湛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久,看著江雲邊反駁解釋的模樣,忽然明白了個大概。
江雲邊要是不喜歡,無論在什麼場合什麼狀態,該拒絕就會明確劃線,從來不消耗別人的真心跟時間。
他一直覺得江雲邊這點既果斷又無情。
但現在他居然說要考慮……難道不是因為心動了又沒有察覺到,所以才不能跟以往一樣快刀斬亂麻麼?
後知後覺地,他忽然想起那天周迭那句「慣壞了,就不會跟別人跑了。」的意思。
江雲邊確實壞掉了。
許湛最後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出707的,回到宿舍時有一種魂魄都被抽乾的恍惚感。
鄭星凜坐在座位上,看到他呆滯地靠在門口仰望天空,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太對勁:「許哥?怎麼了?」
許湛啊了聲,回頭看著他:「這個世界真奇妙。」
無厘頭的回答,鄭星凜看著房門緊閉的707,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但他只是抿著唇沒有出聲,克制著自己的目光。
有些事情,不問就好了。
*
睡了一整天,即便是冬天江雲邊也還是受不了,找了衣服就去浴室洗漱。
溫熱的水流徹底洗去疲倦,他仰頭感受著身側的霧氣蒸騰,徹徹底底地放空了思緒。
換好衣服出來時,周迭不在宿舍里。
幸好不在,不然他還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擦頭髮時才發現自己的桌子底下掉了不少東西,他附身去撿,忽然拽起了一條紅色的毯子。
……昨晚周迭用這個裹著他,還叫他小紅帽來著。
草,誰是小紅帽!
江雲邊剛回溫的臉又瞬間燒了起來,他無奈地捂著自己的臉,好半天才低嘆了一句:「糟糕。」
他說不能立刻給回答,是想給周迭一點緩衝的時間,讓他不要因為自己昨天晚上那副樣子產生了什麼可憐的感情,然後又錯把那種感情當做是喜歡。
可時間越長,他的腦子越清醒,回憶起來的細節越多。
他好像才是一點點體會到被喜歡,被呵護的那個。
這種感覺太新奇了,江雲邊有些處理不了,束手無策地站在原地。
甚至連撿起這張毯子都在挑戰他的羞恥心。
他怎麼就敢這麼肆無忌憚地對一個人發酒瘋啊?
咔噠。
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傳來,江雲邊迅速地站了起來,拽著毯子又覺得不妥,扔回原地。
周迭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慌亂不已要撿不撿的樣子。
他把帶回來的晚飯放在桌子上,附身把江雲邊不敢碰的東西撿起來。
「我拿去洗乾淨,找個時間去還了吧。」
「你……」江雲邊提了個字音,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想找個地方鑽進去把自己藏起來。
他記得的只有片段,已經足夠羞憤欲死了,很難想像清醒的周迭居然看了一晚上他的窘態。
活了十七年,從來沒有這麼窩囊的時候。
周迭觀察他的表情,隨後輕輕笑了下:「毯子幫我包了只Alpha回來,我會好好洗乾淨的。」
一副君主嘉獎有功大臣的口吻。
江雲邊現在不想藏自己了,他想把周迭埋起來。
「穿好衣服吃飯吧,今天你還什麼都沒吃。」周迭沒有再戲弄他,把毯子拎到陽台放在盆里泡著。
連衣服都洗不好的少爺居然真的開始洗毯子。
江雲邊微微咬住了嘴唇,忽然覺得自己這樣也有點太不識好歹。
「周迭。」他跟到陽台門口。
周迭把袖口挽起,還在倒洗衣液的量,沒有回頭:「把外套穿好再出來,吃完飯記得吃藥。」
「我是Alpha。」江雲邊說。
水量滿了,周迭有條不紊地把洗衣液倒進去然後開始攪和:「我知道。」
「Alpha沒有Omega甜軟,生理構造也不一樣,能帶給伴侶的……」江雲邊說的話有些沒有邏輯。
以前他也跟朋友們短暫地討論過未來伴侶的模樣。
認識的Alpha都說絕對要找一個信息素契合的Omega,除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渾話之外,江雲邊印象最深刻的是「越高級的Alpha如果不配Omega,真的是浪費基因。」
他從來沒有過自己未來非要找某一種性別不可的想法,他認為的是只要自己喜歡,Beta也能好好地過一輩子。
但周迭不一樣。
周家這種豪門貴邸,或許需要的是徐昭若這種門當戶對的Omega。
他一定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覺得你可能會更適合……」
「江雲邊。」周迭把沾滿泡沫的手沖了一遍,沒有抬頭,聲音裡帶了點不解,「你怎麼這麼迂腐。」
江雲邊:「……」
他不緊不慢地把毯子泡好,之後走到位置上抽了片紙巾:「在這方面,我爺爺都比你開明。」
江雲邊:「。」
江雲邊覺得這個人在無理取鬧:「你覺得這是我的問題嗎?你是稀罕到極點的Enigma啊!你知道如果找到高度契合的伴侶,對你有多大的好處嗎?」
周迭反駁得從容:「照你這麼說,我應該在基因庫里挑對象,不應該跟正常人一樣有感情是嗎?」
「就算你現在是這麼想,但是你們家……」
「哦,」周迭挑眉,「有的人還沒答應我,就已經想著我家的事情了?」
他似乎認真想了想,盤算好利弊,誠懇道:「周家目前就我一個繼承人,我但凡不是腦子出了點問題,混得再差應該也能繼承個家業。保你衣食無憂,還是能做到的。」
「你要不滿意,我再努努力,讓你過得更好?」
江雲邊:「……是不是一定要這麼說話!」
「好,我不說。」周迭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他,「但是江雲邊,我從不認為契合度決定一切,還是說你想要甜軟的Omega,抗拒Enigma?」
為什麼這人總能拿別人的論據當武器反駁回來?
江雲邊沒轍了。
「你說的所有事情,我都認真考慮過,但我喜歡你也是認真的。」周迭下巴靠在手上,垂下眼,「我不會那麼草率地決定一件事。」
本來應該循序漸進,應該慢慢占據江雲邊心裡的一塊地方,然後再消磨掉他的所有顧慮,再坦然地傾訴喜歡。
但昨天晚上他太難過,周迭的所有計劃都亂了。
看著他慢慢失落的模樣,江雲邊忽然覺得很有罪惡感。
「我,我或許,」他貼著門站,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聲音第一次那麼沒有底氣,「我應該是,對你也……」
他察覺到周迭坐直了身子。
但這不是答案。
「只是一點,一點。」江雲邊說出來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在被凌遲。
來自良心的譴責。
「我沒辦法分清現在的自己,是因為昨天晚上你幫了我而感激,還是真的……」江雲邊真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事情。
他知道感情產生的原因有很多種,也聽說過因為感動而答應跟誰在一起,最後落得個相看兩厭不相往來的下場。
他之前完全沒察覺到周迭的心意,一下又被接連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說不亂是不可能的。
但一時的感動是絕對不會支撐起一段感情的。
他真的需要時間。
「我知道。」周迭溫聲接下了他的話,「是我著急了,抱歉。」
他客氣了,江雲邊反而不習慣了:「沒有,是我太猶豫不決……」
周迭輕笑了下,看著他:「我給我們時間。」
江雲邊的本質就是溫柔,冷酷傲慢的外殼下包裹的是一顆□□裸的真心。
別人對他一分好,他總會想著還兩分。
周迭確信自己只要再露出點委屈,裝更多可憐,江雲邊一定會半推半就答應他。
但這是一種另類的捆綁,源於他當下飾演出來的假想,還有兩個人高度契合的信息素。
他不想要江雲邊委屈自己。
「現在確實不是該談這個的時候,未來還有很多時間去選擇。」周迭微微趴在自己的手臂上,視線微微垂著,像只等著主人撫摸的小貓。
「但是如果我做了什麼,能夠是加分項的,你能告訴我嗎?」
江雲邊看著他,剛剛吹乾蓬鬆微亂的頭髮在光下顯得手感很好。
「我想努力點,在讓你喜歡這門科目上考個高分。」
*
江雲邊把自己感情成分仔細地歸了個類,這才發現他對周迭很複雜。
有感激、朋友間的喜愛、真心實意的佩服、還有那麼一絲絲的,不知該從何溯源的怦然。
他想探究清楚感情的來源,偏偏因為跟周迭在同一個寢室,被雪松味的信息素照顧得很好,江雲邊熄燈之後認真想了五分鐘就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來罪惡感更重了。
江雲邊回到教室的時候,有點不太敢看周迭的臉。
早讀結束,他本來鼓起勇氣想跟後桌搭句話,交完作業的班長回來敲了敲他的桌面。
「雲邊兒,班主任讓你去一趟辦公室。」
江雲邊應了聲好,回頭在抽屜摸了一把,翻出了一顆糖。
是元旦晚會那天下午,他們在教室里玩遊戲時留下的。
有一顆薄荷味,江雲邊起身的時候放在周迭的桌面上:「等我回來。」
周迭挑了挑眉,這還是江雲邊第一次給他送薄荷味的糖。
江雲邊經過的時候,他用指尖勾了勾江雲邊的衣角,被輕輕拍了一下。
周迭打算等江雲邊回來,就把薄荷糖拆開吃了。
但最後一節課,班主任回來給班長交代的第一句是:「從今天到期末,江雲邊請事假。」
班裡安靜了一會兒,隨後不停有人交頭接耳。
許湛直接站了起來:「老師?江雲邊請假?」
「嗯,家裡有點事,已經回去了。」班主任嘆了口氣,表情也不太自然,「知道你們掛念他,但人就回家處理點事,擔心學霸不如擔心你們自己,期末考就剩三個星期了。」
提到最後日期,班裡的人這才意識到何謂自身難保。
許湛愣了許久,低頭摸出手機給江雲邊發信息,但直到下課都是杳無音訊。
放學之前,許湛回頭看著周迭:「你有給江雲邊發信息嗎?」
「發了。」周迭蹙著眉,微微看向窗外:「沒回。」
許湛猶豫了會兒,還是攔住了準備去吃飯的班長。
「我早讀的時候去交作業,沒留意是怎麼回事……不過班主任那時候好像跟江雲邊的家長通了個電話吧?應該確實是家裡的事情。」
家裡的事情,思來想去,也只有那天晚上了。
「之前也有過這種情況,不過那時候雲邊自己處理好了。」許湛有些頭疼地摁了摁眉心,「當時我也是一度聯繫不上他。」
學生陸陸續續散去吃飯了,高梓寧跟楊佑還在等著兩個人去食堂。
「江雲邊要是回信息了你跟我說一聲。」
周迭坐在座位上,人走之後教室安靜下來,窗外的光落到桌面,在筆跟本子上帶出淺淺的陰影。
他趴在桌子上,眼神斂了半分失落,指尖點著那顆薄荷糖,輕輕轉了下。
*
江慕親自來學校接的人。
江雲邊在辦公室看到他的時候,一天的心情基本都散了。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他父親也是這麼站在學校的辦公室里,冷眼看著他說:「雲邊,我帶你回家。」
「你打架的事情我幫你處理好了,寧高那個學生是你以前的同學?」
江雲邊坐在后座目光散漫地看著窗外,沒有回應。
江慕從後視鏡里掃了一眼:「還是因為當年的事情打架?你不是說處理好了?」
江雲邊從口袋裡抽出了耳機,接上之後掛在耳邊,在選歌的時候聽到了父親的道歉。
「那天晚上我是說的重了點,我只是因為太著急。」
江雲邊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
畢竟這是他父親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道歉。
車停在醫院門口,江雲邊開門之前聽到他父親嘆了口氣。
「待會上去跟白阿姨好好道歉,那件事我當沒發生過。」
坐電梯的時候,江雲邊好耐心地翻了一遍過去的記憶,他爸為了一個女人低聲下氣的時候似乎只有剛剛那麼一次。
看來確實很在乎啊。
而白女士就躺在跟前的病房裡,等著他那句對不起。
江雲邊視線微垂,在走進病房前聽到了另一把嗓音。
「雲邊。」紀莣從身後另一座的電梯出來,走到他跟前。
江雲邊有些詫異,母親怎麼會在這裡?
「前天的事情雲以告訴我了。」紀莣抬手把他摟到自己的懷裡,安撫地摸了摸他的後腦勺,「怎麼那天回家不跟我說?」
江雲邊嗓子微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人呢?」紀莣問的是父親。
「停車吧,估計就上來了。」江雲邊輕聲答。
明明他只是乖順地垂著眼,在紀莣的眼裡卻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的兒子居然要去給小三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