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謝三回到家裡,就聽小張告訴他,有個黑壯的男人來找過他。
那人身高180左右,站起來就像一堵小牆,大手就像蒲扇一樣。特別是那人上身和兩臂的肌肉非常發達,一看就是干力氣活的人。
小張這描述雖然也算詳細,可謝三一時間,還是沒能想起這個人是誰。
謝三又一細問,小張才開口道說:「我一說你不在家,那人馬上就像逃跑似的離開了咱們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想見你。反正我覺得他好像有點怕你。」
謝三沉吟道:「那就算了吧,倘若他真想見我,就還會再來的。下次再見到他來,你可以把我的店鋪地址告訴他。」
小張這才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謝三猜測這人是來找他賣古董的。可能是那些古董商介紹的吧,這人也是第一次做買賣,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謝三也沒太往心裡去。
結果,隔了一天,小張又說,那個黑胖子又來過了。謝三又去問了大牛,大牛卻說沒見那個黑壯漢來過店裡。
這人明明是點名要找他的,卻偏偏又跟彎起了捉迷藏。一時間,倒還真勾起了謝三的好奇心來。
所以,到了第三天下午,謝三乾脆就不出門了,特意在家裡等他。
到了下午三點多鐘,那人果然又敲響了謝家大門。
這次也不用小張了,謝三乾脆就親自去開門。
開門一看,雖然久未見面,謝三卻還是認出來了。來找他的人竟然是曾經幫著望海樓跟八珍玉食府打擂台的吳胖子。
吳胖子一看來人是謝三,下意識地轉頭離開。偏偏他身材偏胖,一轉頭就真跟一堵小山似的。
謝三看他這副躲閃不急的樣子,忍不住撇撇嘴,說道。「吳師傅,您不是一直要見我麼。我特意來等您,您怎麼倒還躲上了呢?」
吳胖子聽了謝三的話,這才轉頭身過來,扭捏地說道:「謝三爺,看您這話說的,我不是沒臉見您了麼?以前是我吳胖子不識好歹,辦事不地道,還請謝三爺和您夫人原諒我。
其實,我本來也沒臉登您家大門了。只是如果不來,我吳胖子就不能算是個人了。我這幾天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思來想去,怎麼著也得來您這裡認個錯道個歉。您要打要罵,還是怎麼地,我吳胖子都甘心受了。」
「這話怎麼說呢?」謝三聽了吳胖子的話,雖然面上不顯,可實際上,心裡卻吃驚不小。
他連忙把吳胖子請到待客廳,沏了壺茶,倒了一杯給他喝。
吳胖子看著面前的茶,苦笑道:「其實,我也是來還您家那五千塊錢來的。」
「我們家沒借過你錢。該不會是你鬧誤會了吧。」謝三一臉肯定地說道。
吳胖子無奈地扯著嘴角,笑道:「那可能連您也不知道這事。說實話,我之前也一點都沒聽到風聲。我還真一直以為那錢是我媳婦從娘家借來的。最近,我準備還錢,重謝借錢的人,才問出來,原來是小董借給我媳婦5000塊錢。我這沒想到,我吳胖子做了那麼多虧欠你們的事,小董她還肯在我落難的時候,伸出援手。」
原來,大胃王比賽失敗後,江望海遷怒於吳胖子,把他趕了出去。
吳胖子走投無路,身上又背著案底,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拼一把,自己也開個麵館算了。
一來,他是心裡不服,想證明他的吳氏小碗干炸不比馮七的清湯雞汁面差。二來,他也想重新當白案廚師,找回自己吳氏廚師的尊嚴。
只是,他想得很好,實際卻沒有開店的本錢。
吳胖子沒辦法,就走親訪友找人借錢。
然而,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街頭無人問。
所有親友都不相信吳胖子的為人。大家都說,他是個會火燒廚房的廚子,一貫都是個不上進的,脾氣又差勁,借他錢也是打水漂。
所有的人都不肯借他錢,就連當初,他真心相待的侄子也奚落他。「你都好幾年沒幹正經廚師了,功夫早就廢了,現在也做不了廚子了,開麵館也起不來。」
吳胖子聽了一肚子氣,被現實打擊的心灰意冷。
直到這時,他才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的從前。
他少年時也算是一帆風順,他早早成名,空有一身白案廚師的絕技,卻沒有容人的氣量。因為個性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在不知不覺中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所以,最終淪落到這種悽慘的境地。
吳胖子回想起,自己在這十年裡發生的點點滴滴,做得那些缺德事,越想越是後悔,越想越是難過。
到了現在,他竟連站在廚房裡的資格都沒有,就連站在案板前面都成了妄想。
那天晚上,吳胖子找了家小酒館裡喝得酩酊大醉,一邊喝一邊哭,還拉著一個陌生人的手說:
「我是一名白案廚師,我是正統清宮傳承白案廚師,我真的會做面。為什麼就不能讓我自己做碗拿手的面,同那個馮七好好比一場?為什麼要這麼糟蹋我祖宗的留下來的手藝?我這麼丟人顯眼地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倒不如找條河,跳下去淹死得了。」
那陌生人也是同情他的處境,最後替他付了錢,送他回家。
吳胖子只隱隱地聽那人說道:「你這人就是打小,好日子過慣了。從沒遇見過什麼挫折。所以,才養成了這種破性子。你面前就算有條小寨溝,你都邁不過去。
只是,認識到自己不好,以後慢慢改就是了。何必這樣自暴自棄,尋死覓活?你要這麼做,以後吳氏白案廚師就斷根了。這才是對不起你家祖宗。」
那人很不客氣地把吳胖子罵了一頓,吳胖子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對,我不認輸,我吳胖子肯定會東山再起。早晚有一天,我去找姓白的,姓馬的一決高下。我要證明我吳氏廚師不比他們差!」
那人只是笑笑,也沒再說什麼。
到了第二天下午,吳胖子醉酒醒來,他媳婦就拿了五千塊錢塞給他。說是從娘家借來的錢,他可以開個小麵館,重新做白案廚師了。
吳胖子拿了這錢,差點激動得哭了。
他媳婦自打跟了他算是倒了血霉,就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可是,這些年,風裡來雨里去,一直跟他相依為伴。
吳胖子乾脆就把家裡沖街邊的房子,改了一家小飯館,就叫吳氏炸醬麵。
等手續辦好了,桌椅,電冰箱,大小件都買好了。也沒請別的幫手,就吳胖子和他媳婦,兩個人開始經營這家小麵館。
吳胖子的手藝擺在那裡,他做得小碗干炸雜醬面味道特別地道。再加上,吳胖子祖上給皇上做麵食的名號擺在那裡。
短時間內,他的麵館生意就非常火爆。
再加上,吳胖子之前受苦受慣了,非常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他也不怕辛苦,每天都要忙到晚上十一二點。
他對客人的態度也徹底改變了。
從前,他是廚師大爺,客人們愛吃不吃。可是,經歷瞭望海樓那段,他開始把客人當大爺看了,也開始知道尊重那些客人了。
就這樣,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吳胖子靠著這間小麵館,賺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拿著存摺,吳胖子思來想去,就想去償還5000元的欠款。可是,在問債主名字的時候,他媳婦卻一直支支吾吾的不肯直接說。
吳胖子再三逼問,他媳婦才一臉無奈地說道:「是八珍玉食府的小老闆娘借咱們的錢。她說吳師傅正宗清宮白案傳人,這麼糟蹋下去也就可惜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老祖宗的手藝給丟了。所以,讓我務必支持你把麵館開起來。小老闆娘還不讓我告訴你這事,生怕你這胖子愛面子,不肯用他們的錢。」
吳胖子聽了老婆的話,一時間沒有了言語。
他沒想到,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他認定的死對頭卻對他伸手相助。
吳胖子心裡又是忐忑,又是不安。他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登門找謝家人賠罪,順便跟董香香商量一下還錢的事。
與此同時,他心裡還有個大計劃,想問董香香願不願意做他的麵館合伙人。到了此時,他是真的心甘情願想跟董香香一起合作開店了。
謝三聽了吳胖子這番話,也是大吃一驚。他還真不知道他們家小媳婦居然還做過這種善事呢。
吳胖子又是道歉,又是道謝的,無論如何都要見董香香一面。
謝三隻得讓小張,趕緊打個電話到八珍齋總店(狗尾巴胡同的一號店),讓香香趕緊回來一趟。說是有人找她有事情。
董香香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什麼事了,接到丈夫的電話,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帶著小魏趕緊回家來了。
到了客廳,一看見吳胖子,就連董香香也嚇了一跳。
吳胖子這時候已經沒有什麼大師傅的派頭了。
他主動站起來,跟董香香低頭認錯。誠懇地對當初的不禮貌行為,表示了歉意。
在董香香表示原諒之後,他又感謝了董香香不計前嫌。在他落難時,借了五千塊錢給他開麵館。
董香香這時才開口道:「吳師傅,這你可就謝錯人了。借錢給你的人其實並不是我。」
吳胖子聽了這話,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這話怎麼說的,我老婆可是親口對我說了,就是你給我們送的錢。董……小董呀,你就別再遮遮掩掩地瞞著我了。我吳胖子之前是很混蛋,可是我現在真的已經都改了。」
董香香只得繼續解釋:「不是這樣的,吳師傅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去送錢的人是我,可是主張要借你錢,幫你渡過難關的人卻是我師父。」
吳胖子越聽越迷惑了。「這又是怎麼回事?你們不就是一家子人麼?」
董香香只得又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吳胖子。
原來,白師傅在去中醫院回來的路上,偶然間看見吳胖子借錢受挫,反而遭到了親戚的奚落。
白師傅一時好奇,就忍不住跟在吳胖子的身後,見他去小酒館裡喝悶酒。
吳胖子本來酒量也不深,又喝的是悶酒,很快就醉了。
白師傅趁機上前,跟吳胖子攀談了一番。
白師傅也是白案廚師世家出身,也是學了十多年,才學會了一身白案本領。
後來,卻因為娶了成分不好的白師母,就平白受了10多年的磋磨。連腿都給打斷了。有段時間裡,白師傅連廚師都做不了,只能當木匠。
白師傅可以算是受到了很糟糕的對待。
他聽到吳胖子懺悔、哭訴對不起吳家列祖列宗,將來下去了都沒臉見他爹。
白師傅就不禁對這個幡然悔悟的胖子,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那天晚上,是白師傅付了酒錢,又找人送吳胖子回家去的。
處理完吳胖子,回到了謝家大宅,白師傅思來想去,還是特意找馮七談了吳胖子的事。
白師傅想幫著吳胖子東山再起。
馮七一聽這話就挺生氣,他完全不能理解白師傅的做法。「老白,你這人腦子壞了吧?姓吳的胖子跟著江望海可沒少禍害咱們,你還想幫他?你是真打算立地成佛麼?」
白師傅倒也沒生氣,只是開口說道:「那臭肉湯包跟他沒關係,吳胖子作為一個白案廚師有自己的尊嚴,絕對不可能會做這種事。至於大胃王比賽,他根本就是被江望海逼的,也沒使出真本事來,所以他才憋屈。
吳胖子這人雖然性子不好,不擅長與人交往,可實際上也不算壞得徹底。他只不過好勝心重,一心想同我一爭高下,想用自己的炸醬麵壓你一頭,這有錯麼?
凡是真正的白案廚師都有這種想法,我們兩家不是也拼了好幾代了?這算什麼仇恨呀?只不過是白案廚師的傲氣罷了。」
「可他人品不好。沒少做缺德事。」馮七怒道。
白師傅卻說:「那是他早年喪親,沒人教導他。又因為好廚藝被別人捧上天,他沒經歷過挫折,沒吃過苦。到現在,折騰了這麼多年,他也應該學會怎麼做人了。
老馮呀,一個白案廚師想要培養一個徒弟,需要將近十年功夫。每一家只會把最精華的手藝傳給自家的徒弟。
就算吳胖子做錯了,咱們至少得給他一個機會。不然,以後,京城裡就再也沒有吳氏白案大師了。他們吳氏當初輝煌一時的清宮絕技也隨之會消失。」
聽了白師傅這話,馮七半天沒有吱聲。到最後,所有的憤怒終究只化作了一聲嘆息。
「老白呀,你這人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得了,你也別再跟我說,就當你的老好人去吧。但願,那個吳胖子真能幡然悔悟。不然,你這心血可真白白浪費了。」
白師傅跟他談完之後,又去找董香香談。董香香本來也沒有要幫吳胖子的打算。
只是在一些大是大非上,她還是願意聽師傅的。所以,才有了董香香出面,去給老吳家送了五千塊錢這檔子事。
吳胖子聽了董香香的話,已然目瞪口呆,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最後,他只是咬著嘴唇說道:「好人,不管怎麼說,你們也都是吳胖子的恩人。」
董香香只得勸他道:「吳師傅,你也不用有什麼負擔,把麵館做起來,好好生活就是了。」
吳胖子卻突然抬起頭道:「小董,我能見見白師傅麼?我必須要跟白師傅好好談談。」
董香香這才點點頭,又去把白師傅找了過來。
吳胖子一見白師傅進屋,頓時覺得有些慚愧。
前幾年,他除了記恨謝三不肯給他機會,也嫉恨白師傅搶了他的工作機會。
可直到這一天,他才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清白師傅的臉。
只見,白師傅一身乾淨利落的白色廚師服,面相倒還端正,眼角邊多了幾條笑紋,整個人看上去從容而又隨和。
他身體還算強健,根本就不是吳胖子想像中那個瘸腿的男人。
白師傅見到吳胖子,就笑道:「吳師傅,我跟您也算有過一面之緣。抱歉了,當初搶了您的工作機會。」
吳胖子連忙擺手道:「不,不,您這是說得哪裡的話。吳某實在慚愧。」
兩人說著,就坐到了桌前,吳胖子略顯尷尬。一時間,也不知道要怎麼感謝白師傅好。
反倒是白師傅要從容得多,拿起茶壺,就又給他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來喝。
吳胖子拿著茶杯,一咬牙,就直接對白師傅說道:「白師傅,我今天是過來跟謝三小董他們道歉的,也是過來跟您道謝的。之前,是我吳胖子不好,我脾氣太壞了,又不知好歹,做人做事不懂得給別人留面子,最後落得那般下場也是活該。
白師傅,多謝您當初沒有嫌棄我,也沒有放棄我,還肯借錢幫著我東山再起。這一年,我的麵館也算做出一點成績來。哪天您要是有空,請到我店裡小坐,也來嘗嘗我吳氏廚師的手藝。」
聽了這話,白師傅很豪爽地笑道:「好好,有空我一定帶著我們一家子,去您的麵館捧場,順便大飽口福。」
吳胖子聽了這話,略有些不好意思。「我隨時歡迎您來。還有,這是當初您借我的五千塊。不管怎麼說,您也是我吳胖子的大恩人,倘若將來有什麼事,您儘管指使我吳胖子就是了。」說完,他就把一打子錢放在桌子上。
白師傅接過去,嘆道:「吳師傅您也客氣了。千萬別這麼說。大家都是祖輩傳下來的白案手藝,都是吃同一碗飯的。白案廚師之間,各家想爭個高低,也純屬平常。
平日裡,難免會遇到些磕磕絆絆。只是私下裡,咱們卻可以以廚會友。以後只要有空,我隨時歡迎吳師傅過來切磋交流,喝茶聊天。」
吳胖子也是個直爽的性子,他本來就很感激白師傅。一聽這話,頓時就更加高興了。
「白師傅,您還真是個痛快人,這話我最愛聽了。也不瞞您說,其實這些年下來,我一直心心念念,想著同您比上一場來著。」吳胖子一邊說,一邊摸摸自己的大腦袋。
白師傅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道:「好呀,剛好我跟老馮也經常比試,不如下次我們三人一起切磋,一定很有意思。」
吳胖子聽到馮七這個名字,卻遲疑道:「這……馮師傅能願意麼?但願,馮師傅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跟我計較才是。」
「同為白案廚師,那裡會有那么小的氣量。我跟老馮也是經常爭執,還不是成了老朋友。」
白師傅說著說著,又聊起了白家和馮家的恩怨,這一代他和馮七的互相扶持。
吳胖子聽了,不免心生羨慕。他以前是獨慣了,哪裡有這樣要好的朋友。
吳胖子說著說著,不免就跟白師傅聊起父親去世後,他做的那些混蛋事。人到中年,他才開始誠心誠意懺悔。
白師傅聽了,也是一笑了之,他覺得那也就是吳師傅少年得志,年少輕狂罷了。正因為經歷了這些,吳師傅的心智才得到歷練。到了現在,他們才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吳胖子很感激白師傅的體諒和寬容。
兩人越說越投機,白師傅也對吳胖子談起,自己少年時的一些經歷。
吳胖子不禁嘆道,白師傅那時候可真不容易。
白師傅只是笑笑。「也沒有那麼辛苦,走著走著,也就走過來了。」
他們聊了一下午,茶也喝了一暖壺,董香香在院子裡看著這間屋子,忍不住對謝三說道:
「師傅,好像跟吳胖子談得挺合得來。」
謝三嘆道:「兩人也算一笑泯恩仇吧。」
香香笑道:「這樣其實也不錯呀。多個朋友總比豎個敵人好。」
不管怎麼說,這些年的恩怨也都了結了,吳胖子的心結也解開了,這也算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