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1985宿敵

  0951985宿敵

  白師傅拿著信紙,手指微微顫抖。閱讀

  他有心不看這信,只是這封信寫得很長,又涉及到一些被隱藏起來的陳年舊事。他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讀下去。

  這麼多年下來,那位老朋友終於在信里,向他袒露了心聲。

  「雖然你與馮七在廚房裡,有著諸多不和,總想掙出個高下來。這也只是白家和馮家老輩們的積怨,與你們個人的品行操守,其實並沒有太大關係。

  愚兄之見,你和馮七雖然一見面,就會發生爭執。實際上,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

  當年,你們孩子沒了之後,你要給妻子調理身體,求到我這裡。可我生活也很艱難。最後,是馮七給你張羅了一些雞蛋和紅糖。

  馮七說你實在不易,沒有了這媳婦,你這白瘸子大概也活不成了。後來,他連臉面都豁出去了,求了他們村里那位老中醫,給你媳婦抓藥治病。」

  白師傅看到這裡,眼睛有點發直。原來,那時候不是這位老朋友幫了他。而是馮七。

  他有些急切地打開第二頁信紙,就見上面寫著。

  「1979年鬧饑荒,你實在撐不下去,打算去外面找門路,要帶著媳婦離開家鄉。

  臨走前,我給你帶的那口袋窩頭,是馮七想辦法幫你弄到的。給你介紹的工作,你都沒能長久。可馮七卻為此,搭進了不少人情。

  那段時間,他總是埋怨你是個榆木腦袋。出門在外,受些委屈又能怎麼樣?規矩也不能當飯吃。可事後,他還是會繼續幫你想辦法。

  直到你在京城站穩腳跟,又收了徒弟。馮七這才放下心來。

  這些年,愚兄實在沒用,幫你有限。反倒是馮七一直在暗中幫助你。只是你們兩家積怨已久,馮七不願意把這些事情告訴你,就假借了我的名義。

  你卻一直感謝我,逢年過節也沒有忘記我。我實在受之有愧。

  幾個月前,馮七家裡出了事,我發電報同你借錢,沒想到,你一下子匯來五千塊。也算在關鍵時刻,幫了馮七一把。只是,馮七的兒子到底沒能救回來。他傷心欲絕,無法繼續工作。

  可在他請假期間,他那位憨厚樸實的徒弟,卻倒打了他一耙,頂替他成了棉紡廠的食堂管理人。馮七接連遭受打擊,已然萬念俱灰。

  如今,我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只想說,馮七在你落難之時,多次伸手相助。如今到了馮七落難的時候,老白,你是否也能盡棄前嫌,幫襯他一把,助馮七渡過這次難關?」

  白師傅看了這封信,久久無法言語。

  這麼多年下來,他和馮七之間,竟有這麼多恩恩怨怨。

  在白師傅的記憶里,馮七此人,鼻孔朝天。總是動不動就管他叫「白瘸子」,「瘸腿子」,很是看不上他。

  只是,每次他在被生活打倒,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那馮七定是會跑來,嘲笑他,狠狠地奚落他一番,說他是孬種,明明四肢俱全,卻連日子都過不好。

  又說,白家怎麼就生了他這麼一個沒用的貨。

  每每把白師傅氣得咬牙切齒,發誓這輩子一定要比馮七過得好,才算完。

  好幾次,白師傅甚至都是憑著這麼一口氣,才能熬下來的。

  多年後,在回頭一想,他們白家和馮家除了在廚房裡一爭高下以外。

  在廚房外,馮七還真是,從沒對他動過什麼歪心思。不止如此,他反而一直在幫襯他們白家。

  那一年鬧饑荒,馮七還給他介紹了一份工作。嘴裡說是為了強壓他一頭。實際上,從未在廚房裡氣壓過他。

  那時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為了給妻子掙點飯吃,白師傅忍辱負重地去了。結果,三個月後,他又被趕了回來。因為妻子成分不好。

  可他也因此在荒年裡,攢下了一些錢糧,勉強渡過了難關。

  現在想想,那些錢糧給得多了不少,大概也是馮七私下貼補他了。

  一旦想清楚這些,很多事情就開始在白師傅腦子裡翻騰起來。

  白師傅年輕時,仗著一身手藝,藝高人膽大,性子就像倔牛。

  那時候,他就愛自己的媳婦,無論別人怎麼勸,就是堅持要娶她。結果,被村裡的混混把腿給打斷了。

  他一直記著,那夜,是馮七背著他去看得大夫。

  一路上,馮七嘴裡罵罵咧咧,說他是個二傻子,娶什麼樣的媳婦不一樣,能暖被窩就完了唄。

  他都疼暈了,還隱隱聽著馮七還跟那大夫說。

  「他可是廚師,老白家就他一根獨苗了。大夫您一定得幫他好好診治。他這腿要是真接不上,以後,還怎麼站在灶台前面?」

  後來,他那條腿到底是保下了。傷好了以後,他也曾去跟馮七道謝。

  那人卻還是一副看不上他的樣子,根本就不跟他多說話。氣得白師傅轉頭就走。

  只是這份恩情,卻一直深深地埋藏在他心底。

  再加上,老朋友信中提及的那些事。

  白師傅很確定,當初他落難的時候,都是馮七照顧他,幫襯著他渡過難關。

  現在馮七也落難了,兒子意外死了,徒弟是個白眼狼,搶了他的生計。白師傅又怎麼可能會袖手旁觀,放著那個鼻孔朝天的老小子不管?

  當天晚上,白師傅就把老朋友信里推薦馮七的事,跟妻子說了。

  白師母一聽,馮七現在處境這麼慘。就連忙拉住她男人說道:

  「老白,都這種時候了,你可千萬別計較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了。趕緊讓馮七到京城裡才是。

  咱們想想辦法,好好勸導他,才是正理。就算你們要在廚房裡一爭高下,可千萬別在這個節乎眼上擠得他。」

  白師傅一臉狐疑地看著妻子,忍不住問道:「我自然是願意馮七來京城的,只是你怎麼突然就為他說話了呢?他不是一直都看你不順眼麼?」

  白師母沉吟了片刻,又抬起頭,看著丈夫的眼睛說道:

  「那年咱們倆結婚,村里根本就沒有人願意來。是馮七偷偷給我一個紅包,裡面裝了點錢。他還警告我,你為了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以後,我若是對你動什麼歪心思,就天打雷劈。」

  白師傅被嚇了一跳,不滿地罵道。「這馮七怎麼能對你說這種話呢?這人也太過分了。」

  白師母卻擺著手,說道:「你可別想歪了,馮七嘴上不好,心眼卻不壞。咱們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他總是偷偷照應咱們。他揣個窩頭,給個雞蛋的,也是一份情誼。他是救過咱們的命的。

  馮七說你也不容易,明明一個廚子,卻只能做木匠的活,腿又不好,實在是糟蹋了。」

  白師傅聽了這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

  「這些事我也知道了。你放心,我又不是那種糊塗人,自然不會看著馮七出事的。到時候,他來了也在茶樓,我在點心鋪里,倒也不太相干,也不涉及門戶,他也應該是願意的。

  他到了京城裡,見見謝家的這群孩子,說不得真能好起來呢。你看你不就是這樣麼。當初來京城的時候,你臉色不好,身子也弱,走幾步路都受不了。那老大夫說,你身體糟透了。

  可這幾年下來,你幫著照顧小猴們,又不斷地喝中藥調理著。大夫不是也說,你身體越來越好了麼。」

  白師母點頭道:「可馮七那人抹不開面子,他真的願意來麼?」

  白師傅淡淡地看了妻子一眼。又開口道:

  「不管怎麼樣,我明天趕緊去給老詹拍個電報。先讓馮七趕緊過來京城才是,別的事都好說。」

  白師母又點頭道。「這樣也好。不管怎麼著,咱們先穩住馮七,千萬別讓他想不開。」

  第二天,白師傅就跟董香香打了個招呼,說起老家有個跟他不相上下的白案師傅,名叫馮七。

  「倘若那人要是能緩過來,茶樓交給他搭理,你也大可放心。只是他剛經歷了喪子之痛,又遭遇了徒弟的背叛。一時半會兒,很可能沒辦法轉過彎來。我也不確定,他什麼時候才能好。」

  董香香聽了師傅的話,也明白過來了。就開口道:「沒關係,那位師傅能幹活更好。倘若不能幹活,您乾脆就把他接過來,修養一段時間。換換環境,放鬆一下心情,對他也是大有好處的。

  您也不要顧慮太多,非要他幹活。反正咱們家裡房子寬敞,也不差那些吃食。至於糕點師傅的事,咱們想辦法再找就是了。」

  白師傅早就知道董香香和謝三兩口子都是厚道人。只是沒想到,他徒弟的心胸居然這般敞亮。

  說句難聽點的話,現在這馮七可不是什麼白案大師。既然能被他徒弟搶了生計,那就真跟廢物差不多了。

  可董香香明知道馮七不行了,卻還願意讓他來京城常住。這就是出於一番善意了。

  董香香輕易就答應了這事,反倒是白師傅心裡又多了幾分思量。

  他知道這小徒弟一向時隔心善的,謝三雖然機智明理,可他一向又奉行那套君子之道。

  往後,八珍齋要做大了,行業之間競爭厲害著呢,少不得有人會對他們使陰謀耍手段。

  董香香和謝三這小兩口子別再吃什麼虧。

  看來,以後少不得他這狠心地長輩,時時幫著孩子們多謀算一二。

  大不了,以後壞人由他來當就是了。反正,他過了半輩子苦日子,一向都不得外人喜歡。

  至此,白師傅心裡又暗下了一番決心。

  跟董香香商量之後,白師傅早早就給那位老朋友發了電報。讓他無論如何,勸服馮七,速來京城。

  很快,他就收到了老朋友的回信。

  馮七已經出發,10日上午能到京城火車站。

  讓白師傅務必準時去接馮七。

  白師傅拿著電報就回家去了。

  10號,可就是明天了。白師傅一時半會,也拿不準主意,他是親自去接,還是讓別人去。

  前些年,馮七一直過得很好,性格也張揚。特別是在白師傅面前面前,一向鼻孔朝天。

  結果,到了現在,兩人的境況完全就掉了個個。馮七能接受他的幫襯麼?

  倘若明天,白師傅親自去火車站接人,馮七那老小子會不會抹不開面子,不來呀?

  白師傅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讓妻子去接馮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