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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令蓁一面喜又一面憂,因推測著,連霍舒儀都不曉得霍留行腿的內情,更不必說這府里除了京墨與空青外的下人。閱讀如此大張旗鼓地在練武場操練,萬一霍留行在行動間一不留神露了餡,豈非得不償失?

  她喊住了霍留行:「郎君,左右我在汴京已見過你的身手,你眼下不便勞動,不必為我一己私心太過勉強。」

  「不勉強。」霍留行似乎有些不悅,「這點小事,還不至於叫我勉強。」

  一旁空青眼皮子一抽。

  雖然以郎君之能,應付這點小事的確綽綽有餘,然而「挾恩」穩住少夫人早已足夠,何必多此一舉?

  且看郎君這不舒爽的樣子,竟活脫脫受了激將似的。怎麼這下,他倒不懷疑少夫人慾擒故縱了?

  沈令蓁突然眼睛一亮:「我有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郎君可知我阿爹在慶陽給我置辦了一處私宅?那宅子如今空無一人,我們不如去那裡,也好方便郎君『施展拳腳』。」

  霍留行自然知曉此事,且因此前對沈令蓁多有懷疑,早已派了京墨前去查探。的確如沈令蓁所言,內里不曾安插下人,只是空宅一處。

  如今他雖對沈令蓁暫且打消了疑慮,但她背後還有沈家兩房,還有皇家,這其中牽涉的人,立場各有重疊卻又不盡然相同,能夠再到沈家的宅子光明正大地探一探,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霍留行答應下來。

  摒除了後顧之憂的沈令蓁頗為興奮,為合了這份好興致,特意換了一身鵝黃色的鮮艷羅裙,又提議霍留行捎帶好佩劍,叫她一飽眼福。

  霍留行因思及佩劍或許與她此前所見略有不同,細看容易露餡,本不願將它從塵封之地取出,原不過打算坐在輪椅上露兩手,給她瞧瞧百步穿楊的本事。但轉念一想,他這兩日叫京墨徹查了府內上下,始終對她真正的恩人身份毫無頭緒,既然她說,曾在汴京見過那人身手,那麼在她面前冒險展露一番劍法,興許能試探出什麼。

  兩人這便到了慶陽城東的沈宅。

  沈令蓁雖信任蒹葭與白露,卻知霍留行的私事連自家下人都瞞得密不透風,自然未必像她那樣信任她們,便尋了個由頭叫兩人留守府外。

  霍留行給京墨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周圍排查危機,只留空青在旁推著沈令蓁的輪椅。

  這宅子與霍府一樣是三進院落,風情卻截然不同,這裡既不像國公府奢麗,又不像霍府清冷,而是小橋流水的玲瓏秀致,道旁垂柳成蔭,翠竹繁茂,遠處一池含苞待放的芙蕖,放眼望去皆是生氣。

  沈令蓁自從進了府,便是滿臉「相見恨晚」的神情。

  霍留行瞥她一眼:「這兒比家裡好看?」

  沈令蓁正瞧著池邊一株一枝獨秀的芙蕖出神,一時沒意識到這問題有何不妥,看也沒看他就誠實地點了點頭。

  霍留行「哦」了一聲:「國公爺實在有心,在慶陽尋著了這麼個遺世獨立的桃源仙境,想你若在霍府受我欺負,也可說走就走,有個容身之所。」

  沈令蓁神情一滯,收斂了喜色:「郎君不要誤會,阿爹無意冒犯,我既嫁來霍府,便是霍家的人了,怎可能說走就走?」

  霍留行點點頭:「那也是。我若真有心欺負你,縱使你有一百個沈宅,也休想容身。」

  沈令蓁臉色一白,霍留行轉眼卻已柔情似水地笑起來:「與你說笑的,怎麼還是這麼不經嚇?」

  她嗔怪地看他一眼。

  霍留行努努下巴:「想去池邊看看嗎?」

  她點點頭,又猶豫著看了看身下的輪椅:「但好像不太方便。」

  霍留行看了眼遠處的京墨,等他頷了頷首,才撐膝起來:「下地,我扶你。」

  空青主動讓開去。

  沈令蓁這腳,稍稍挪動幾步已無大礙。霍留行一手攬過她右肩,一手扶著她左胳膊,把她一小步一小步往池邊帶。

  她騰出一隻手,指著前頭道:「郎君,我想要那朵芙蕖,你能給我摘嗎?」

  霍留行這手,握過刀,提過槍,殺過人,還真不曾折過花。

  他輕咳一聲:「真要?」

  沈令蓁聽出他的不自在,低低「啊」了一聲:「那不要也行……」

  他嘆口氣:「等著。」

  霍留行放開她,到池邊蹲下,伸出手,又收回,再伸出手,比劃丈量了一下,似是實在無從折起,最後才在沈令蓁的催促下皺了皺眉,狠狠一掐,將這池中第一枝盛開的芙蕖連著一截根莖一起交到了她手中。

  他說:「我還道你是惜花的人。」

  沈令蓁點點頭:「可這宅子空置著,今日我不摘它,今後定也無人來賞它,最後它也不過獨自凋落罷了。有句話叫,『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嘛。」

  霍留行不置可否。

  沈令蓁看過了花,又問:「郎君,你什麼時候舞劍給我瞧?」

  霍留行將她扶回輪椅上,把手朝後一伸,空青立刻遞上他的佩劍。

  沈令蓁看了眼那把鑲了十八顆菩提子的劍,怪道:「我一直好奇,為何郎君要在劍上鑲嵌佛珠?」

  大齊崇佛的人不少,霍留行時常研讀經書倒不奇怪,但佛法講究慈悲為懷,這劍本是見血的凶煞之物,如此豈不自相矛盾?

  霍留行淡淡一笑:「鑄劍之人道我一身戾煞之氣,該拿佛祖壓一壓我。」

  「那郎君讀經書難道並非是因信佛,而只是為了修身養佛性?」

  他點點頭,笑著盯住她一雙懵懂的眼睛,壓低聲道:「畢竟殺多了人。」

  仲夏的天,沈令蓁驀地不寒而慄起來,結巴道:「郎君殺……殺人也是保家衛國,可以理解的……」

  霍留行笑了笑:「那倘使我不為保家衛國殺人呢?」問罷,忽然看了眼守在一旁的京墨,又輕飄飄瞥了瞥牆根的方向,跟沈令蓁說,「閉眼。」

  他這指令下得突兀,沈令蓁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愣愣看著他手掌一翻,拔劍出鞘,隨即將劍反手一擲。

  劍光凜然,聽得「嗤」一聲入肉響動,牆頭「咚」地摔落了一個小廝打扮的人。

  那劍牢牢穿透他的胳膊,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

  霍留行在他震天的慘叫聲中負手上前,彎下腰笑著問:「我們那位不死心的殿下給了你什麼好處?」

  那小廝咬著牙抽搐,嘴裡模模糊糊溢出幾個字:「郎……郎君,小人不是……」

  「不說無妨,我也不太關心,主僕一場,送你一程。」霍留行笑了笑,蹲下去溫柔地掐住他的後頸,輕輕巧巧一折。

  「咔」一聲,那抽搐著的小廝頭一歪,徹底沒了生氣。

  沈令蓁全程忘了閉眼,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背淋淋漓漓下了層冷汗。

  那鑄劍之人說的對,霍留行根本不像她初見時以為的那樣溫潤如玉。

  他念著世間最慈悲的佛法,殺人時卻連眼睛都不眨一眨。

  他若是玉,那也是「玉面修羅」的「玉」。

  ——

  出了這麼個岔子,沈令蓁自然沒了游府的興致,渾渾噩噩地跟著霍留行回了家。

  她起始還道那小廝是她阿爹安排在沈宅的,後來聽霍留行那句「主僕」,再細看小廝身上藏藍色的粗布麻衣,才辨別出是霍府的下人。

  看來是趙珣人雖走了,卻不死心地買通了霍府的小廝。這小廝今日恐怕一直在伺機待動,發現可疑,才一路偷摸著跟來了這裡。

  沈令蓁忽然想,以霍留行的本事,未必不曉得有人跟著他,故意放任這小廝進來,或許只是為了引蛇出洞,除之後快罷了。

  趙珣能想到的,他也一定能想到,既然如此,又怎會容忍府里有奸細的存在。

  到了霍府門前,沈令蓁還沒緩過勁來,霍留行要扶她下馬車,她卻渾身一抖,避開了他的手:「郎君還沒洗手……」

  此次與前兩回有些不同。前兩回見他殺人,皆是兩邊倉促對戰,一則瞧不清細節,二則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形勢,下重手也是情理之中。可這次他笑著擰斷人脖子的手法,和懲治背叛者的狠辣用心,著實驚著了她。

  雖然可以理解他的難處,但回想起來,她仍然暗暗發怵。

  霍留行無奈地放下手:「我提醒你閉眼了。」

  她有些委屈:「我哪有這樣敏捷的反應,郎君應該主動替我捂上眼才是……」

  他嘆氣:「好,是我思慮不周。」

  眼見他認錯,她又心軟:「沒關係,郎君殺敵為重。」

  霍留行發笑:「那為了殺敵,沒舞成劍,可要再給你演一遍?」

  沈令蓁搖搖頭:「我已經見識到郎君高強的武藝了,果真與上回在汴京一樣非同凡響。」

  「一樣?我倒是不記得,我當時使了什麼劍法了。」霍留行眯了眯眼,盯住了她。

  「可不就是今日這劍法嗎?」她縮手縮腳地比劃,「這麼一翻,這麼一拔,這麼反手一擲……不過你上回更凶,一劍過去,把人腦袋都串起來了……」

  霍留行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他這一刀穿顱的劍法,要說天下獨一無二倒也不敢,但至少應當屈指可數。

  連這都與他如出一轍,可真是奇了。

  他這邊正沉思,忽聽沈令蓁顫巍巍地道:「郎君,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往後不會真欺負我吧?」

  霍留行回過神來:「怎麼,你也要背叛我?」

  沈令蓁飛快搖頭:「我一定同郎君榮辱與共,對你的秘密守口如瓶。」

  「嗯,」霍留行點點頭,笑著輕輕揉了揉她的後頸,「你這麼乖,我當然不會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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