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歡喜做飯的時候,李家的人便起身告辭了。歡喜腰間扎著圍裙,手裡拿著鍋鏟,站在灶台前跟他們告辭。對上李家一眾男女,只覺得是雲泥之別,兩重世界,彆扭無比。所幸,她早已沒有自卑這種情緒,否則怕是要羞愧死了。

  卻不知道,她的坦然和自在,到讓李家兄妹又高看她些許。他們來到這縣城,見過太多,羨慕嫉妒的目光,也見過太多,自卑,逃避的目光。

  李青陽跟李老師走在最後,也是最後來跟歡喜道別。臨走的時候,他說:「明天過來。」多一個字都沒說。

  幸好還有李老師,他算是解釋的跟許超說的:「明天帶阿喜過來吃中飯。這些小子都忙,明天晚上就要坐火車回去了。」

  「您放心,我們明天一定早早過去。」許超送兩人出門,跟李青陽以又湊到一起,小聲的說著話。

  何醫生跟江敬華在院子裡,客人要走,他們也出來送了送。只是不需遠送,送出了門,便迴轉。只是他們沒回屋,而是進了廚房。何醫生輕嗅了一下,笑道:「果然,還是阿喜的手藝最好。這味道,想念的緊。」

  兩人直接在桌邊上坐下:「阿喜,再加兩個菜吧。」看到歡喜準備的那些,何醫生又道:「以後想再吃阿喜的手藝,可就不容易了。就當給我踐行。」何醫生是明天早上的火車,天不亮就要起身,去火車站。

  這樣的理由,歡喜哪能拒絕。點頭,麻利的又準備兩菜。

  何醫生笑道:「阿喜,你得多說話才行啊。」她是習慣了點頭搖頭應對旁人,可旁人以後,卻不會養成盯著她的習慣。畢竟,她的嗓子都已經好了。

  許超送人送的遠,等回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到是剛好趕上歡喜將飯菜端上桌。

  看到何醫生和江敬華,許超本來帶笑的臉,又沉了下來,但也沒說什麼。往桌邊一坐:「小喜子別忙了,這三更半夜的,湊和著吃就行。」

  飯菜都做得了,歡喜便也跟著坐下吃飯。

  三個大男人,雖然長的不同,表情也不一樣,可給人的感覺,其實極為相像。平時他們都收著,只表現出他們想表現的模樣給人看。可今晚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居然全把氣勢放開,一個個嚇人的很。這樣的人,對著其中一人,歡喜還能勉強隨意。面對兩個,她有點發怵,這三湊一塊,她便覺得緊張,夾菜的手都發抖。飛快的就著面前的菜吃了一點,就準備先撤了。跟這三人坐一桌,就像壓著三座大山似的。

  「我……」

  「阿喜怎麼吃這麼少?」江敬華開口,「再添點。」他看著她,順便拿了個饅頭遞過去。

  那饅頭是王姨做的,王姨手巧,蒸的饅頭特別香,而且還出花樣。大的鬆軟,小的甜。小的只有雞蛋大,裡面包著紅糖,專門給歡喜做的。歡喜的飯量向來不大,但一頓飯也能吃三個。可今天晚上,她才吃一個。

  她是真被這三人整的沒胃口,看著吃的少,可她只覺得她的腸胃都緊縮在一起了,胃緊縮在一起,她的胃口自然也變小了。看著她吃的少,飯菜卻已經堵著她嗓子眼了。再吃,她怕是要吐出來。

  何醫生嘆了口氣:「阿喜,你先回屋吧。」

  許超一拍桌了:「你們兩什麼意思?我妹子在自己家裡,還要聽你們的?要回屋也是你們兩回……我們家小喜子在這裡,那就是主人,想在哪在哪。」

  歡喜本來都準備起身了,一聽他這話,又不動彈了。這會兒她要是走,就是打許超的臉了。

  何醫生被他嗆的沒法子,「行,我回屋。」雖這麼說,人卻沒動彈。

  江敬華都沒瞅兩人,直接夾了筷菜往歡喜空了的碗裡一放:「吃。」

  歡喜抖了一下,沒敢動。這種時候,她要能吃得下去才怪了。

  許超瞪他一眼,拿了個大碗,夾了許多菜,又盛了兩碗粥,「走,小喜子。我送你回屋,咱不跟這兩人一起吃飯,免得倒胃口。」大碗上放幾個糖饅頭,塞給歡喜,他則端著兩碗粥,拿著筷子。

  歡喜立刻乖乖的,迫不及待的跟著走了,連招呼都沒跟這兩人打。

  何華軒搖了搖頭,「阿超這輩子,大概也長不大了。」

  江敬華皺了皺眉,到底沒再說什麼。

  許超跟著歡喜就在歡喜屋裡吃了,吃完就讓歡喜休息:「一會兒要是聽到什麼動靜,你別理。」門沒再讓她出,碗筷都是許超帶出來了。

  他一走,歡喜直接就關了房門,打定注意,今晚肯定不再開門了。

  …………

  廚房裡,三個大男人坐一桌,跟開三國會議似的,一人一個邊,氣勢全開,誰也不讓誰。

  半晌,到底是何華軒性子裡多些柔和,先行開了口:「李家的人,是專門為阿喜來的?他們找阿喜幹什麼?」

  「跟你沒什麼關係。」

  他說的這是大實話,不管是李家還是阿喜,都跟他何華軒沒關係。說起來,何華軒只是好奇,隨口一問。他只是想不通,阿喜怎麼就跟李家扯上關係了。明明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人。

  這到不是他們的人能力差,查不出來。而是他們沒往這方面想……用歡喜的話說,這個年頭的人,腦洞太小。

  若不是事實如此,許超也無法想像,事上竟有這麼巧的事情。

  「李家興師動眾,不少人都盯著這裡了。」江敬華悠悠的開口:「已經有人打聽消息,打聽到我這裡了。」李家的這些人,可沒藏著。

  「興師動眾礙你們事兒了?」許超眉皺的死死的,一臉的煩躁:「我說你們這整天的,累不累?人家李老師家的小輩一起過來看看李老師,跟你們有關係嗎?一個個吃飽了撐的……」

  江敬華一點不生氣,甚至還笑了起來:「可不是我吃飽了撐的。李家人自己作,跟我可沒關係。」頓了一下,又道:「李家既然這麼高調,那李叔在這裡,肯定待不久了。」他這才看向許超:「你呢?你準備在這裡待一輩子?」

  許超抿唇:「我心裡有數。」

  「你有個屁數。」江敬華在兄弟面前,從來都不掩藏自己的情緒。面具這種東西,全都是對著外人的。

  「你有數就行。」何華軒直接起身道:「你記著,咱們尖刀小隊沒有不戰而降,一味逃避的孬種。我不管你有多難受,除非死,否則你就得給我往前沖。否則,你姐當初就是白死了。」

  許超猛的縱起,一拳就砸了過去。那一拳,卻是用盡了全力,半點沒留情。

  何華軒平時縱著他,這會兒卻是半點不忍,身形一晃,避開他的攻擊,右手握拳,也是狠狠的砸過去。這一拳,同樣是沒留情。

  下一瞬,兩人便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腳,只要擊中,那便是一次重擊,發出讓人牙疼的咚咚聲。拳拳到肉,腳腳到骨。

  江敬華在他們動手之時,就往邊上退了退。他現在還是傷員,不適合劇烈運動。而且,這兩人,也該打一場了。從許英死,許超就從普通的,那麼不乖的小弟弟,變成了叛逆的,讓人咬牙切齒的弟弟。可他對何華軒,各種嗆聲,陰陽怪氣,不服,找茬,可就是沒有動過手。

  何華軒選擇來這個軍區,為的就是許超。為了讓他有一天,能罵他一頓,打他一頓。

  可許超一直忍,一直忍……什麼都盡了,就是從不正視這一切。

  他們懂他的悲傷,懂他的憤慨,懂他的後悔,懂他心裡的恨……那些,折磨著他,同時也折磨著其他人。現在打這一場,到也好,也好。

  半個小時之後,廚房一片狼籍,桌上沒來得及收的碗盤,碎了一地,菜湯饅頭更是到處都是。兩個大男人,躺在一地狼籍上,全都不出聲。

  許超難受,何華軒也難受。

  許英是許超的親姐,可也是他的愛人。是他從十七歲就認定的愛人,伴侶……那是他的半身。他的半身死了,他怎麼能不難受。可難受有什麼用?許英活不過來,而他也做不到,拋下一切去找她。他永遠記得,許英死時對他的叮嚀:「好好的活著,照顧好阿超。」

  兩個大男人,全都默默流淚。

  江敬華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卻未走遠。只是站在院子裡,抬頭望天。無月,卻有一片星光。

  歡喜的窗戶亮著燈,透過那窗簾,隱隱能看到她的身影。她應該正坐在炕桌邊,畫畫或者是寫作業……除了手,她的身形很穩,一動不動。

  他該謝謝她。

  謝謝她的出現,將許超和何華軒兩個人心頭化了膿的傷,再次撕開。讓他們去正視,去解決,讓這一切有了結的一天。

  他更要謝她,在他將死時,將他的意識換回。

  他不知道,那時候如果換個人,是不是同樣能做到。但事實就是,那個時候,做到這個的是她。他欠她一條命……

  聽到裡面兩人終於停了,他才拄著杖,回了屋裡。

  歡喜在畫畫,畫李老師家院子裡的梅花。那梅花開得不旺,也可能是因為,春天到了,所以都落了。她之前幾乎每天都要照著梅花畫速寫,每天都不同。

  此時畫的,卻是白描。

  準備交給李老師,當這周的功課。

  外面的動靜,她當然聽得到。只是,那不是她能摻和的。他們跟她,從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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