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季雨時吃過藥接過電話以後,那種急促、混亂、慌張的感覺離他遠去,臉色好了許多。

  他們來得早,隊友們都還沒到,因此兩人有了一些交談的時間。

  季雨時說:「我那麼問你,是因為在我的記憶里,江城分部的部長姓汪,是一位非常有氣質的女性領導。派我們出任務的是她,借調我、接待我的也是她。在我的印象中,就沒有一位部長姓齊。」

  宋晴嵐一怔:「怎麼會?」

  他下意識地發問,卻並不是不相信季雨時的記憶,正是因為他太相信季雨時了,才覺得驚訝,「姓汪的女性領導?」

  季雨時:「你回憶一下,我們在天穹基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身邊站的人是誰?」

  宋晴嵐很快答出來:「是齊部長。是他對我介紹的你,你還說三年前有一場學習是他上的課,並且說出了他那天都穿了什麼,順便講了講我的早退。」

  季雨時搖了搖頭:「不是的。那也是汪部長,我記得她的套裝裙,她的珍珠耳環,還有她摔碎的馬克杯。」

  夏日下午,陽光燦爛。

  不知是不是車裡的冷氣開得太足,兩人都察覺到了一點涼意。

  可是,經過異世界的磨練,他們現在尚算鎮定——至少,不會有喪屍忽然跑出來吃掉他們的腦子。

  一直糾結於同一個問題沒有意義,季雨時問:「宋隊,不如你給我講講這位齊部長?」

  宋晴嵐說:「其實在裂縫裡的時候你剛見過,他就是那位被困在雨林里的天穹十二隊的齊隊長。」

  季雨時驚了。

  暴雨中,那位齊隊長的槍口對準叛徒的一幕猶在眼前。

  「謝思安,我以時間見證者之名,以時間守護者之名,判你叛逃之罪。」

  ……

  竟然是他?

  季雨時半天沒有說出話,大腦飛速思考,緊繃的神經一分一分落到實處,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是他。」

  時間線發生了變化,從他們救出天穹十二隊開始,就已經逐步將已經發生過的現實覆蓋了。天穹十二隊回到了十五年前,齊隊因為能力出眾,一步一步得到提拔,然後成為了江城分部部長。所以,這條被覆蓋的時間線里,江城分部沒有了汪部長的任職。

  可是為什麼,宋晴嵐的記憶發生了他改變,而他的沒有?

  「在裂縫裡見到他們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宋晴嵐說。「我進江城分部幾年來,他對我們天穹七隊很嚴格,私底下卻沒什麼架子,原來年輕時的齊部長竟然還有這樣一段經歷。站在齊部長的角度,他們十五年前被吸入裂縫裡時,有一支來自未來的天穹七隊將他們救了出來。這十五年裡,齊部長並沒有出手干預,而是旁觀著這支註定要拯救他們的天穹七隊成形。直到有一天,老於受了傷,你也從寧城借調過來,他便知道我們即將完成他們被救贖的『歷史』。」

  季雨時睫毛顫了顫。

  眼底有些茫然。

  「這幾天齊部長找我聊了聊,我才知道,劫持我們的天穹系統其實很難追蹤。正因為這段歷史,齊部長才讓人找到漏洞,艱難地攔截到了我們,否則我們可能還處於另一段劫持中。」

  宋晴嵐說:「這就好比是一環套一環,沒有我們就沒有齊部長,沒有齊部長,我們也回不到現實。就像我們在銜尾蛇的任務里說的一樣,在某個既定的時刻去完成某個既定的事件,一切才能順理成章的發生。」

  時間的運作精密無比。

  憑季雨時的思維與邏輯能力,當然也能理解到這一點。

  但是,過去,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改變了嗎?

  有的人在改變中出現了。

  有的人在改變中消失了。

  出現的人理所當然,而消失的人卻沒有人能記得他們的存在。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宋晴嵐發現了他的沉默。

  兩人在車裡又坐了幾分鐘,宋晴嵐的手機響了,段文在那頭問:「宋隊,你們到哪兒了?怎麼不見人?」

  隊友們都已經上去了。

  宋晴嵐簡略回答:「馬上來。」

  掛斷電話,宋晴嵐發現季雨時已經在很短的時間內收斂了情緒,先一步打開車門道:「我們走吧。」

  *

  齊部長請大家吃飯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館。

  一進門便是一道鏤空雕花的木屏風,屏風後流水肥魚,花草裊裊,設計者的風雅品位恰到好處。

  四周安靜,一路有人引路。

  冷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氣,不見油煙。

  等到了雅間,眾人談笑聲隱隱約約傳來,侍者打開門道:「您請。」

  宋晴嵐道了謝,側身先讓季雨時。

  餐桌上都是熟悉面孔,天穹七隊隊員都在。

  周明軒見他們進來就打趣:「宋隊,你們先走怎麼還後到?是不是太久沒開車生疏了?」

  宋晴嵐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明天就借你。」

  李純舉手:「我也想開!」

  宋晴嵐睨他一眼:「兒童樂園碰碰車,哥請你開。」

  眾人鬨笑。

  宋晴嵐與季雨時落座,隨意問道:「齊部呢?」

  段文:「剛在外面遇到個熟人,去打招呼了。」

  上次出發前小隊聚餐,季雨時就沒來,這時候與大家坐在一起,情況早與當初不同了。

  他發現自己不僅不拘謹,甚至還有點自在。

  熱鬧中,連心裡的鬱結也消散了不少。

  湯樂就坐在他旁邊,壓低嗓子道:「季顧問,剛才我和我哥車就停你們後邊兒,本想等你們一起上樓,但是你和宋隊在車上半天幹嘛呢?」

  季雨時:「……」

  他竟無言以對,這件事要怎麼說,在這種場合告訴大家時間線被覆蓋了?

  湯樂問完,腦袋上就被湯其用筷子敲了一把,趕緊吐吐舌頭縮回去了。

  明明長得一模樣,湯其偏要穩重許多:「關你屁事,反正不是談情說愛。」

  湯樂:「那不好說,你看季顧問一來,宋隊人都變了!他的車什麼時候讓我們蹭過?」

  宋晴嵐聽這話,沒好氣道:「一個兩個又髒又臭,老周三天不洗襪子就能立起來放——」

  「我他媽?」私底下周明軒也不客氣了,「說得你像沒有過一樣。特種部隊野外訓練,誰他媽有時間洗襪子。你們……尤其是季顧問,季顧問我告訴你,你別看宋晴嵐現在人模狗樣,實際上在部隊裡為了不用洗,連內褲都不穿,也不嫌拉鏈卡著蛋。」

  宋晴嵐失笑,一腳蹬上對方椅子:「操!去你的!那是為了涼快。」

  季雨時就不像是開這些玩笑的人,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他竟朝宋晴嵐褲子上看了眼:「應該是挺涼快的。」

  話音剛落,雅間門便被推開了。

  季雨時抬頭看去。

  進來的男人約五十多歲,人到中年了還能看出年輕時的風姿,肩膀寬闊,肌肉在T恤下輕微鼓起,一看就是常年鍛鍊,半點都沒有想像中迂腐領導的味道。他兩鬢斑白,眉眼矍鑠,看得出是個狠角色,笑著打招呼:「都來齊了?」

  那個瞬間。

  季雨時的記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三年前在江城的學習課堂上,講課的人換成了眼前的齊部長,他的課講得簡潔利落,輕鬆帶領著全場學員進行思考。

  季雨時的借調令上,簽字同意的領導名字出現了變化,黑色筆跡變成了龍飛鳳舞的兩個字:齊朗。

  季雨時來江城分局後,帶他去到天穹底下基地的人也變成眼前的齊部長,他們在窗前講話,然後宋晴嵐推門而入。

  ……

  原先的記憶還在,新的記憶卻由此產生。

  季雨時還在怔忡中,中年男聲傳來:「小季,你今天就要回寧城了,這一頓不僅是我私人對大家的感謝,更是你的歡送宴。」

  季雨時回過神來,只見大家都舉起了杯子。

  他的杯子裡也斟滿了飲料,便端起來:「謝謝齊部長。」

  大家落座。

  季雨時一坐下,從齊部長進門起就觀察著他的宋晴嵐便側過頭想要說什麼,季雨時先一步輕聲道:「別擔心,我已經想起來了。」

  這距離有點近。

  宋晴嵐的唇差點碰到對方的臉。

  兩人都是一退,彼此不再講話。

  宋晴嵐手握著玻璃杯,覺得有些熱,乾脆將杯中冷飲一飲而盡。

  他剛才,竟然在想季雨時的臉碰上去會是怎麼感覺。

  作為一個從無數的守護者任務里摸爬滾打出來的領導,齊部長不是喜歡打官腔的類型,這頓飯也說明了他的性情。

  正如宋晴嵐在車裡說的那樣,齊部長簡要說明了十五年前在夾縫中與天穹七隊的相逢。

  時間真的是個非常奇妙的存在。

  齊部長感嘆:「這些年我見證著你們慢慢組成,也見證著指揮中心舉薦小季過來的借調令。我不知道你們會發生什麼,但是我能確定結果。這麼多年了,在雨林走投無路地死去,在暴雨中槍-斃叛徒的情景仍舊是我的噩夢,直到這一次,你們成功回來,我昨晚終於睡了個好覺。最重要的是,我和一些老隊友這些年一直等待著今天親自和你們說感謝,他們雖然天各一方來不了,但我做代表,必須敬大家一杯。」

  十五年保守秘密,必定不太容易。

  如今該完成的歷史徹底完成,秘密不再是秘密,齊部長喝完這一杯,連眼角的皺紋都鬆開不少。

  放下杯子,季雨時問:「謝思安呢?」

  大家都很好奇這個問題。

  聽到這個名字,齊部長沉重地一筆帶過:「經稽查部門審判,終身監-禁。」

  話題回到季雨時身上。

  齊部長說:「小季,你的能力非常突出,我和你們林部長通了電話,非常想讓你正式加入守護者隊伍,但林部長不放人。我覺得,還是你本人的意見比較重要,怎麼樣,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一個個的輪番上陣。

  隊員、隊長、現在部長都來了。

  齊部長話音一落,眾人都刷刷地看了過來,面帶期望,季雨時:「……」

  這不是什麼歡送宴,是鴻門宴吧?!

  最終,季雨時道:「謝謝齊部長,我會好好考慮的。」

  *

  飯後,眾人告別。

  小隊將季雨時圍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不管季雨時考慮得如何,以後來江城了,都由他們負責接待。

  離開守護者小隊,此前注射的皮下通訊器變會被代謝掉,任務外也沒有了通訊器。於是湯樂打頭,問季雨時要了手機號碼,然後眾人紛紛要求一視同仁,便都留了一波。

  季雨時還是第一次在手機上一次性存這麼多號碼。

  等他存好了,一旁等待的宋晴嵐便道:「好了,再晚季顧問趕不上車了。」

  從江城去寧城有專門的城際懸浮列車,時速達到五六百公里,車程只需要一個多小時,是江城分部給買的票。

  季雨時收好手機,聽到宋晴嵐說:「季顧問,我送你。」

  一轉頭,對方正習慣性地抱著雙臂,是個不容拒絕的姿勢。

  季雨時本來也沒有要拒絕的意思,點點頭:「那麻煩宋隊了。」

  一群人目送他們離開,揮著手。

  午後烈日炎炎,耳側蟬鳴聲聲。

  朝夕相處的,來自寧城的季雨時,終將回到自己的城市去,他不屬於這裡。

  季雨時沒有回頭看,他不想記得大家傷感的臉,逕自打開車門上了車。

  宋晴嵐也上車來,一路無言地開到了江城東站。

  「謝謝。」季雨時道,「那我走了。」

  他正要開車門,宋晴嵐忽然叫住了他:「季雨時。」

  季雨時白皙的手輕輕一顫,回過頭去,只見宋晴嵐黑眸深深,正欲言又止看著他。

  害得他的心,莫名其妙地跳得快了起來。

  他啟唇:「怎麼了?」

  宋晴嵐拿出手機,將剛才記住的手機號撥通,特別直男地說:「他們的號你都存了,順便把我的也存一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