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渭陽君秦傒
嬴成蟜緊盯著秦傒面目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
他見到秦傒眼睛移向他處,只一瞬,就回到了自己身上。
「我與你父的恩怨,與你們兩個小娃不相干。」秦傒輕聲道。
邁著大步,像他突然來到時一樣,突然離去。
嬴政望著秦傒背影,等待弟弟給自己解惑。
弟弟是對他唯二好的人,他相信弟弟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有用意。
他扭頭去看弟弟。
發現弟弟的視線隨著秦傒移動而移動,身上殺意若有若無。
弟弟一邊看一邊說道:
「秦傒,渭陽君,大父長子,父親的大兄。
「華陽王后無子嗣,大父無嫡出,無嫡立長。
「若不是父親認華陽王后為母,秦國太子之位就該是秦傒的。
「曾祖王父薨後,他不僅一次宣稱父親搶了他的太子之位。
「大父對他心懷愧疚,封他為渭陽君。
「渭陽在咸陽南二環,其地含有一截渭水,是第一等封地。
「他在朝關係深厚,門客眾多,治粟內史士倉與他的關係如同呂不韋與父親。
「統領宗室,我們那些世父叔父都以他為首,不認我們父親。
「阿兄若死在函谷關外,他是最大受益人。
「今日阿兄歸宗,對阿兄來說是大事,對宗室而言只是一個小輩認祖而已。
「按照禮制,大父、阿父、宗正三人在就好。
「今日來了這麼多宗室子弟,八成皆為秦傒所召,必有陰謀。
「稍候阿兄入內,定要小心。」
嬴政一聽,就明白這其中問題所在,放低聲音道:
「他還敢在宗廟殺我不成?」
嬴成蟜收回視線。
「可能極低,他還不敢在宗廟殺人,除非他不想做太子。
「他最多就是引誘兄長說一些不利父親的話。
「兄長一切聽從宗正言語,莫要搭理他就好。」
嬴政應了一聲,記下了。
一個又一個宗室子弟,按照順序進入宗廟。
待所有來到的宗室子弟皆進入後,廟室大門關閉,將一切都隔絕在外。
黑色為主色調的宗廟內,擺放著一個又一個小蠟燭。
小蠟燭雖多,光卻不亮。
每一個都昏昏黃黃,湊在一起就是黃昏。
人一多,蠟燭就忽閃忽滅,像是被驚擾了美夢的老人在發脾氣。
嬴政被安排至中間。
他目視前方,見到一排排黑色木質牌位。
最上首的極舊牌位刻著秦非子,最末尾的新造牌位則刻著昭襄王秦稷。
這裡一共有二十八個牌位,秦國亡故的二十八位君主盡皆在此。
老宗正年事極高,一手拄著一根槐木拐杖,一手拿著一片絲綢。
他脖子後拉,拿著絲綢的手手臂伸直,眼睛快要眯成一條縫了。
他努力分辨上面的每一個字,然後大聲念出來。
四字一句,四字一頓。
「……有子嬴政,生於趙國。父名子楚,母系姬姓……今歸宗廟,先祖共鑒。」
蒼老的聲音像是穿越了時間,將嬴政帶到了列祖列宗前過目。
老宗正等待了一會,像是在等列祖列宗檢查嬴政是否為他們後裔。
嬴政看著這些木牌,恍惚之間,好像看到了二十八位秦國君主坐在上面。
最上首的秦非子離得太遠,看不太清,夠著腦袋來喊他。
「娃,抬起頭來,看不著哩。」
他抬起頭,挺直胸膛,要讓祖先好好看看他。
他的眼中有淚留下,但他並不知曉。
距他最近的曾祖王父秦稷見到,趕緊擋住肩膀。
秦稷旁邊則是武烈王秦盪,猛一巴掌拍過來,正拍在弟弟秦稷手上。
「看你小子看的鳥事!沒出息的豎子!我嬴秦質子於外國?瞅給咱家娃欺負的!」
寫著昭襄王秦稷的牌位亂顫,差點摔下供奉台。
秦稷苦笑著勸慰:
「回家了啊,別哭了。」
昏黃燭光,黑牌安靜。
老宗正收起絲綢,朗聲道:
「跪!」
嬴政淚流滿面,「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沒來由的,他有了一種強烈的歸屬感,感受到自身受到了宗廟庇佑。
從今日起,他不再是秦狗,不再是趙政,不再是任人欺負的婢養子。
他回家了。
和這間宗廟內的每一個人,身體裡都流著一樣的血。
他有了宗族,進了族譜,不再是無根浮萍。
他是秦國長公子,姓嬴,氏秦,名政。
他激動不已,克制著,不逾距,等待老宗正繼續給出叩首命令,這是最後一步。
來雍城之前,宗正府中人就告知了他流程。
「等等。」秦傒的聲音不輕不重,卻搶在了老宗正說話之前。
一直關注著秦傒的嬴成蟜暴跳如雷,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兄長多麼期待這一刻。
兄長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是會發呆。
他問:
「阿兄怎麼了?一個人發什麼呆?」
兄長說:
「在秦國雖好,但感覺是在做客,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七歲少年出口成髒。
「秦傒!你彼母的!你還是個人」
「放肆!」老宗正圓睜雙目,雙目如同火炬一樣照到了嬴成蟜身上,怒道:「祖宗面前,污言穢語,出去!」
秦王柱求情。
「成蟜年幼,原諒他這」
沒說兩句,老宗正雙目凌厲,立時轉了過來。
「秦柱!」
他直呼秦王氏名,語氣極其嚴厲。
秦王柱訕訕閉上嘴,向嬴成蟜投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偏頭示意先出去。
宗廟外,秦王說了算。
宗廟內,秦王說了沒那麼算。
嬴成蟜理智回歸。
望著形單影隻,跪在場中間的兄長。
掃了一眼周圍的世父叔父,看到那投來的目光裡面多是戲謔,像在說讓他滾出去。
他父在宗室不受歡迎,他在宗室也不受歡迎。
他在外能肆無忌憚。
可在宗廟這個特殊環境中,身為秦王的大父不再能為他主持公道。
他掉入了陷阱。
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這麼想支開我?]
他走到兄長後邊,「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自己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舔著嘴唇,道:
「不肖子孫嬴成蟜出言不遜,在此與列祖列宗賠罪!」
重重叩首。
頭落有聲。
他向來認為自己是個忍辱負重的老實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