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還只是個孩子,毛遂之死,藺相如勸回
平原君趙勝意外亡故。
趙王丹愣怔,上下嘴唇一起顫抖。
平陽君趙豹痛苦地閉上雙眼,伸手合上兄長的雙眼。
群臣騷亂,面白驚亂,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平原君」,「相邦大人」,「快救人啊」這些毫無意義的詞。
就好像誰喊的聲大,誰就忠誠一樣。
趙王丹轉首看向嬴成蟜,簡單一個動作,卻極其緩慢連連卡頓,僵硬得如同一具屍體。
趙國群臣也隨著他們的王,一起看向嬴成蟜。
鋪天蓋地的殺氣席捲而來,讓嬴成蟜汗毛聳立,殿中的每個人都想要他的命。
「主君!」毛遂痛聲悲呼。
刀光劍影中,他以極為高明的劍術短暫格擋開周圍郎官。
面對平原君趙勝屍體,倒持長劍,站在原地。
「噹啷」一聲,長劍摔在地上哀鳴。
毛遂「噗通」一聲跪下,叩首不止,聲淚俱下。
十來個郎官見毛遂不再強闖,步步緊逼,持械圍之,謹慎萬分地盯著他,等待趙王丹的命令。
「平原君亡了?」嬴成蟜一臉茫然,不知所措。
他一步步走近趙勝,顫顫巍巍,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在趙國群臣和趙王丹仇恨的目光注視下,他來到趙勝身邊,好像是腿軟,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他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裡,一副既想碰觸趙勝,卻又不敢碰趙勝的模樣,完全一副被嚇到的模樣。
「豎子償命!」毛遂鬚髮皆張。
手掌抓住猶在顫鳴的長劍,彎著腰,弓著身,如一頭出籠猛虎般撲向嬴成蟜,血灌瞳仁。
十來個郎官一直緊盯著毛遂,卻還是慢了半步,讓毛遂衝出五尺才攔了下來。
「叮叮噹噹」的兵器交擊聲,還有毛遂一遍又一遍的怒吼聲響徹大殿,打破趙國君臣的沉默。
趙王丹一雙眸子滿是仇恨,一把捉住驚慌少年的手提到自己眼前,咬牙切齒地大吼:
「豎子!你安敢害死寡人叔父!」
嬴成蟜被這一拉,仿佛才自夢魘中醒來。
「我沒有!」
他的聲音既大又尖,蓋過了趙王丹的聲音,好似他才是那個死了叔父的受害者。
趙王丹氣焰為之一窒,尖銳童音衝擊他的耳膜,讓他看清了嬴成蟜那張稚嫩的臉。
他自這張稚嫩的臉上看到了隱藏極好的恐懼、看到了強自壓抑的害怕,看到了一個少年面對突如其來死亡的該有模樣。
他面前的不是老謀深算的秦國大臣,只是一個七歲的秦國孩童。
孩童雖然在倔強強忍著,但喊出來的聲音中還是能聽到哭音。
「我有狂疾啊!我害平原君做甚!我我我!我沒想到平原君會死!」
「詭辯!詭辯!豎子找死!」束冠被打落,披頭散髮如同一個瘋子的毛遂泣血長鳴:「你氣死平原君!納命來啊啊!」
更加激烈的刀劍撞擊,毛遂受創更多,更快,血染短衣盡赤色。
趙王丹視若未見,聽若未聞。
叔父臨死遺言要他不殺毛遂,他沒下令殺毛遂。
毛遂自己找死,怪不得他。
雖然叔父是毛遂主君,雖然毛遂是想為叔父報仇。
可他這個趙國的王在這裡,他趙王給毛遂下達的命令是讓毛遂停手,那毛遂就應該停手!
趙王丹沉浸在叔父去世悲痛之餘,心中還有一絲不滿忌憚之情。
毛遂是趙臣,卻不聽他這個趙王之令。
若是不懲之,讓群臣觀之皆學之,他這個趙王還如何當?這絕不能縱容!
手中小娃似乎是受到刺激,驚怒交加。
「放屁!言語也能殺人嘛!毛遂你不要污衊我!我從來沒聽說過氣死這個死法!」
趙國群臣皺眉頭的皺眉頭,愣神的愣神,都對嬴成蟜這句話有所反應。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啊。
朝會開始前,誰要是和他們說秦國來的七歲小娃是奔著氣死平原君來的,還真的會把平原君氣死,他們肯定覺得荒謬絕倫。
刺殺方式有很多種。
魚腹藏刀、杯中下藥、暗箭射殺等等。
氣死……沒聽說過。
這個刺殺方式也太偏鋒了吧?
壓下對叔父的悲痛之情,強迫自己理智思考的趙王丹也是如此想的。
他和叔父趙豹對視一眼,從老人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童音還在響起。
「要是言語真能殺人的話,伱毛遂號稱三寸之舌,強於百萬雄師嗎?你代表趙國使秦面見我父王,你去氣死他啊!你去啊!」
充盈在滿殿的殺氣緩緩消散,嬴成蟜身上的汗毛慢慢落下。
這話確實沒錯。
毛遂就是以喉舌聞名天下。
雖然嬴成蟜今日在前殿誇誇其談,除了趙勝無人敢還嘴。
但趙國群臣並不認為這七歲小娃雄辯無雙,是他們明哲保身,不想回應罷了。
誰也不會以為嬴成蟜的嘴巴比毛遂的還厲害。
言語能殺人,還打個屁仗。
派毛遂週遊一圈列國,諸侯盡亡,趙國兵不血刃一統天下多好。
劍術高超,曾做過遊俠的毛遂,比嬴成蟜對殺氣的感知敏銳不知多少倍。
他的淚和臉上的血混在一起,形成血淚。
「爾等是草木乎?竟被這無恥小娃如此簡單誆騙!他方才一直侮辱平原君!爾等聽不到乎?若非蓄意」
「是你們先攻擊我!侮辱我的!」嬴成蟜的哭音更明顯了:「我一進來你們就侮辱我!說我秦國無人!說怎麼派我來了!平原君站起來就罵我豎子!憑甚只能你們說我!我不能說你們!你們也太欺負人了吧!」
言語聲中的委屈,能叫石雕落淚。
扶著兄長屍身的平陽君趙豹滿心傷痛,此時心中卻也不自覺閃過一絲羞愧。
[確是我趙國先說的這豎子……]
趙王丹將這七歲小娃自上殿,到現在的情形回想了一遍。
臉色依舊冷硬,殺機近乎沒了。
趙王發現氣死叔父的豎子確實一直是被動反擊。
趙禹站出來說豎子,豎子才說趙禹。
叔父站出來說豎子,豎子才說叔父。
群臣驀然有些尷尬。
雖說趙國有不得不針對這小娃的理由。
可站在這小娃立場上,那就是一進殿,無緣無故被欺負,可不委屈嘛。
誰能要求一個七歲孩子去理解國與國之間的博弈呢?
他們難道能和一個七歲小娃實話實說。
說你秦國派你來就是不尊重我們,所以我們也只能不尊重回去。
這小娃聽得懂嗎?
他還是個孩子啊!
「這豎子害死平原君乃是事實!爾等還聽他詭辯!」毛遂一劍斜挑,挑開側面郎官長劍,悲痛欲絕。
嬴成蟜一臉倔強,眼有霧水,一副努力不哭出來的樣子,小手指一點毛遂。
「是你害死的平原君!
「若不是你偷襲我!要掐死我,平原君早被抬下去醫治了!
「你要殺我,殺了我秦、趙就會開戰!平原君為了阻止你失去最佳診治時間才死的!」
趙國君臣聽到嬴成蟜說毛遂害死平原君時,只當嬴成蟜危機時刻胡言亂語。
及至聽完嬴成蟜說的話,一個個思索了一會。
隨後,越來越多的人用審視的眼神看向毛遂。
這小娃說的沒錯,是毛遂要先殺這小娃,平原君為了阻止才強撐著不走的。
真要是讓毛遂得手,秦國必然會攻過來。
而現在趙國主力都為廉頗引領,去東邊迎戰燕國了。
一旦秦國來攻,東、西兩線作戰,這是要趙國亡啊!
平原君死是一個人的事,可眼前這少年要是被毛遂殺了,秦國打過來可就是他們所有人的事了。
趙王丹緩緩起身,眸子中閃爍著猜忌的光。
「毛遂。」他沒有叫郎官停止攻擊,沉聲道:「你要殺這豎子,到底是何居心。」
毛遂一臉失望,仰天長笑。
他願為趙國獻身,趙國卻思他欲害趙!真是荒唐!
他一把寶劍忽然耍的水泄不通,一個人力戰十數郎官而勝,硬生生為自己清出一片空地。
他踉蹌後退,連退兩步。
平舉長劍,劍尖第一個點的就是趙王丹。
趙王丹臉色剎那陰翳。
「昏君!」毛遂大喝,聲貫大殿。
「毛遂,你瘋了!」趙禹頭一個站出來表忠心。
緊接著,趙臣紛紛呵斥毛遂。
「還不趕快放下劍!」
「狂妄豎子!還不束手就擒!」
「對王不敬!當死!」
毛遂手臂移動,眼隨劍動,那雙血瞳仁掃過殿內每一個臣子。
「你們這些人,就繼續站在這大殿中等著秦國打過來吧!個個身居高位,德、能皆不配!皆是只能依靠他人成事的碌碌無為之人!」
趙王丹心中怒火狂飆,將一腔怒火盡皆發在了毛遂身上。
「來人!拿下這狂生!」
「吾看誰敢!」毛遂厲喝。
一郎官立功心切,聽了王令立刻迎上前去。
毛遂一劍刺中其胸口,立殺一人。
他拔出長劍,持著滿是鮮血的長劍掃視圍攏郎官,眼中和血一個顏色。
眾郎官一時間無人動作。
嬴成蟜體表瑟瑟發抖,盯著毛遂,與看過來的毛遂四目對視。
他避開毛遂視線,瑟縮後退一步,好像被毛遂殺人嚇著了。
「嗚呼!」毛遂大哭道:「我之名聲不過虛名耳!不能讓你的真容暴露,是我毛遂的過錯啊!若子秉沒有離開,今日斷不能讓你這豎子逞口舌!」
他橫劍於頸,郎官鮮血掛在他脖子上,往下流,就像是他劃開了自己的脖頸。
他緩慢的扭轉脖子,再一次怒視著趙國君臣。
「呸!」
他吐了口唾沫,砸在地上,竟有「啷噹」之聲迴響。
「我聽說商湯以七十里的地方取得了天下,周文王以百里的地方臣服了諸侯。
「這難道是商湯、周文王的兵多嗎?只不過是二者能發揮優勢,振奮威力罷了。
「我趙國士卒雖少,可全國上下皆是奮戰之心!男女老幼皆能上戰場殺敵!他秦國敢攻過來,最差不過是再守一次邯鄲罷了!三年五載也攻不破!
「遂能和平原君找來一次援兵,就能找來第二次!
「滅秦之心,列國盡有!
「此時秦國攻過來,不是我趙國面臨滅國之災,是他秦國亡國之日!爾等怕秦攻來,秦國更怕列國合縱攻之啊!
「這個道理!爾等如何就不明白呢!」
趙國君臣無動於衷。
少有幾個覺得毛遂所言有理,在這個大環境下也不敢站出來支持毛遂。
他們不想死。
毛遂表情越發絕望,最後努力也付諸東流水。
他雙膝砸在地上,面向主君趙勝。
「遂身為平原君門客,不能報主君之仇!
「身為趙國大臣,不能為趙國趨利避害!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遂與之看似不足二十步,這段距離實際上卻比遂從雞澤走到邯鄲的路途還要遠。
「王上不信遂,主君厚待遂。
「遂唯有以死諫之,唯望能喚醒我趙國膽氣!尊嚴!
「可讓遂在黃泉路上,一回頭就看見這豎子!
「將這豎子再殺一次,獻給平原君!」
長劍抹脖,毅然決然。
鮮血橫流,這次是毛遂自己的血,他真的劃開了自己的脖頸。
他的身軀側倒在地上。
滿是血污的臉旁邊,是幾顆表面沾滿鮮血,被他咬碎的牙齒。
剛才那「噹啷」聲響,就源於此。
趙王丹揮揮手。
「收拾下去!」
宦官矮著身,低著頭跑過去清掃。
趙王丹看都不看毛遂屍體,看著身邊孩童,再看看叔父仍舊溫熱的屍身,陷入沉默中。
殿中群臣大氣不敢喘。
良久。
「寡人叔父救你一命,你為何還要惡語相向,這又是誰欺負誰?」趙王丹隱怒,呵斥嬴成蟜。
嬴成蟜眼角有擦過的眼淚痕跡,昂著小脖子。
五根清晰手指印出現在趙王丹眼前,足見毛遂下手之重。
少年大聲喊道:
「毛遂是平原君的門客,他的門客要殺我,他制止他的門客不是應該的嘛?
「平原君要是不站出來欺負我,我能差點被毛遂掐死嗎?我差點丟掉性命不就是平原君害的嗎?
「趙王難道要我對差點使我丟掉性命的平原君感激涕零嗎?趙王倒是說說,這是誰欺負誰!」
趙王丹啞然。
好像,是這麼回事?
趙國群臣無言。
這小娃肯定不能殺,那就不要多事。
免得出聲說了話,趙王急火攻心,一劍殺了這小娃。
趙王丹二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
秦使長安君面見趙王丹。
相邦,平原君趙勝身死。
博聞師毛遂身死。(注1)
同日,秦王子楚於西宮鹿鳴苑射殺一頭麋鹿,與太子嬴政分食之。
嬴政吃著鹿肉,覺得沒有原車府令韓明烤的美味,也沒有在大父身邊吃燒烤時的自在。
「王上為何讓吾弟使趙,他才七歲。」
秦王子楚望著東南,那是趙國方向。
「因為你弟想獨自狩獵。」
[不墮秦國威嚴,破壞列國合縱。]
[弱列國,讓為父休養生息,趁機強秦,張儀復生也做不到吧。]
[蟜兒,你真的能做到嗎……]
一間奢華府邸,主屋內滿是藥味。
久病纏身的藺相如靠著枕頭,倚牆而坐,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少年。
「你竟然真的氣死了趙勝,還能全身而退?」
嬴成蟜赧然,拱手道:
「都是外曾王父教得好,若非外曾王父告訴我趙勝癥結在於心火旺盛,急攻之可致死,小子」
藺相如不等聽完,趕忙說道:
「不要亂說!還有!不要亂攀親族!」
[老夫要是知道你真能氣死趙勝,絕不說與你聽!]
嬴成蟜一臉疑惑道:
「小子的嫡母是藺公的孫女,那藺公就是小子的外曾王父啊。」
藺相如無語,這確實是實話。
嫡母就是母,非親生也是母。
嬴成蟜一臉自信。
「外曾王父,你不要怕,小子不但能全身而退,還會讓趙王和趙臣都喜歡上小子,皆說小子的好。
「藺家只會得到好處,絕不會受到連累。」
藺相如一口氣險些沒背過去,差點跟趙勝一起走。
「你氣死趙勝,趙王的親叔父,趙國的大功臣。
「趙國能容下你都是奇聞,你還想讓趙國上下都喜歡上你?你比你父還夸浮!
「你啊,還是早早迴轉咸陽,別死在老夫前頭。」
【注1:博聞師:趙國專有官職,學術顧問,有上朝議政之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