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陽,光芒萬丈,奔放驕傲,熱烈而自由。
我喜歡帶著弟弟們自由的在天地間遨遊,無拘無束的生活。
是的,自我初生到成為三界之主——玉帝王母的孩子之前,我的確是這樣生活的。
那時候,我很自由,很快樂,我有許許多多的朋友,有最親近的弟弟。
昊天玉皇大帝初登至尊之位,天庭風雨飄搖,作為玉帝和王母的長子,我不得不從一縷自由的風一點點變成了天庭的一支利箭。
為他們分憂,捨我其誰。
於是,我的生活徹底翻天覆地。
從我一步步自普通天將做到天庭第一神將,我漸漸失去了我曾經擁有的一切:熱情、自由、朋友、親情還有快樂!
天庭草創,儘管有天道和上古大神的支持,可那些桀驁的巫族妖族餘孽,怎麼會甘心輕易臣服。
鮮血、殺戮,身死道消,是最快、最有效的解決方法。
而我,是這最適合的執行者。
我是先天之神,法力不低,我的身份是天庭大太子,僅此於玉帝王母,能代表天庭和天道正義,……我,當仁不讓。
從最開始的勉強不適到漸漸駕輕就熟再到最終的麻木不仁,我的心已經徹底的失去了原有的溫度。
我的熱情早已冷卻成灰,我的自由早已被沉重的責任、天條絞殺。
我的朋友或被我殺死,或不屑與我為伍,被我親手傷害遣散。
我的親情……哈,他們只是玉帝王母,是陛下娘娘,並不是我的父親母親,我我怎麼可能擁有親情!
我所謂的快樂,在我的心被陰謀詭計和防備戒心填滿充斥,我臉上的笑容被僵硬的肌肉和偶爾的譏誚冷笑代替時,早已與我再無瓜葛。
我所僅剩的,也只有職責和驕傲了。
所謂的父母已變成三界最頂峰的兩個神祗,我們的相見和交談只是為了維護天庭的地位和天條的威嚴。
他們發布一道道命令,我恭順的一條條執行,毫不猶豫,絕無二話。我早已經習慣,執行和恭順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陛下和娘娘在我盡善盡美的完成任務時,會公事公辦的誇獎封賞;在我失手敗退時,也會毫不留情的責罰訓斥。
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他們更加不會如此認為,這對我們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了。
我絕對相信,我毫不懷疑,如果我對他們有絲毫的忤逆,那我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們無疑是精明而絕對強大的,不僅僅有天道的維護,我見識了他們太多太多的手段。
他們要害誰,暗地裡的手段比光明正大的手段要多得多,多不勝數。
所以,在他們坐穩三界之主的過程中,他們既達到了目的,又獲得了尊重和臣服。
我跟他們相比,差的太遠。所以,我從不敢對他們陽奉陰違,糊弄他們,他們的任何吩咐,我都全力去完成,哪怕我心中其實並不認同,並不想做。這是為人臣、為人子必須的恭順,更是發自心底的恐懼,久而久之,這更成了我滲入骨髓的習慣……
終於,我成為了陛下娘娘手中最鋒利的屠刀,再不必時刻擔心害怕會身死道消。
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們也並不親近,我的九個弟弟,並沒有像我一樣成為屠刀。
他們只是每日輪值,讓凡間能夠沐浴到陽光,偶爾跟著我去歷練一二,增長見聞和法力。
我的妹妹們,她們只需要在天庭快樂無憂的生活就好。
比起他們我太忙碌、太嚴厲、太冷漠,他們對我畏懼居多,很少親近。
對他們,我是羨慕的,或許還有關心,只是太少太少了,少的我自己都感覺不到,這種種複雜的感覺最終匯集為疏遠,我也不會與他們親近。背道而馳的兩種人,強行湊在一起也不過是各自為難罷了。
我能做的就是時刻打起精神,做好本分,讓他們能繼續保持這樣的生活了。
除此之外,太多的人對我諂媚、奉承、畏懼,我不屑去理他們。
我唯一的心存好感的親人——瑤姬——我的姑姑。
她與我不同,從一開始,姑姑就比我更強大、更正直、更敢於反抗,也並不天經地義的認為該為陛下雙手沾滿血腥,以屠戮暴虐治世。
所以與直接吩咐命令我不同,陛下是對姑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才說動姑姑與我一樣為他剷除異己,鞏固帝位。
而姑姑雖然答應,卻並不會像我一樣絕對執行命令將對手趕盡殺絕。
姑姑為人豪爽正義,更多的時候只是將對手打敗,然後勸他們歸附,或讓他們遠遁,但發誓不再對抗天庭。
父皇對姑姑的做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知道這已經是姑姑所能做到的極限,若要再得寸進尺,她一定會撒手不管。
我很佩服姑姑,但我不敢學她。
我從小是姑姑帶大的,一直都很喜歡姑姑,很崇拜她,姑姑也很喜歡我。
可是娘娘不喜歡她,這是我很小的時候就發現的,我總能在娘娘滿面的笑意下看見她寒光凜凜的眼神。
而姑姑也並不喜歡母親,認為她太虛偽狡詐,所以她們關係並不是很好。
可是我並不在意,我最喜歡粘著姑姑。
渾然未覺,暗處娘娘晦暗不明的眼神和無數次私下的訓斥後越加忿恨的神色。
在我漸漸取代姑姑的之後,我一點點的明白,王母娘娘已經強大到可以無聲無息的讓任何人生不如死,包括姑姑。
我漸漸的疏遠了姑姑,希望王母可以不去關注她。
可惜,我的姑姑是那樣光彩奪目的仙子,天生就是萬眾矚目的。
我為她的成就高興,也為她的耀眼而擔心。
果然,我的擔心成了真。擁有擎天保駕之功的姑姑被笑靨如花的娘娘不動聲色的推波助瀾,成為了鎮守欲界四重天的女神。
我不禁暗自蹙眉,那樣一個沒有生氣、沒有聲音、沒有自由、甚至沒有白天黑夜的地方,讓姑姑這樣一個明快爽朗、愛好自由的仙子去鎮守,豈不是形同流放。
我沒有辦法幫到姑姑,姑姑卻面無表情的一口答應,王母笑的燦爛非常,一個勁夸姑姑識大體、懂分寸,不愧是長公主。
玉帝和眾仙也都笑著附和,連連誇讚,似乎沒人還記得她的功勞和付出。
看著高坐上位相視而笑的兩位至尊,身為世間至陽至熱的存在,大金烏只覺得齒冷。
而我,則被推上了執法天神的高位。掌三界法令天規的執行與懲處不法,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我知道,我們姑侄,再也回不去了。
我淡淡的俯身謝恩,並向玉帝王母宣誓必定忠於職守,萬死報效。
我的心中也暗下決心,這是我的職責,也是維護三界的保證,我大金烏一定要公正執法、鐵面無私,讓三界能夠安定穩健。
縱使我不能反抗擺脫他們的控制,我也要做出一番事業,證明我——大金烏不是廢物!
而姑姑,整個朝會都面無表情,在喜笑顏開的眾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只在散場的時候慢走了幾步,停在殿門口等著。
當我走到她身邊時,她向我燦然一笑:「我累了,那裡總比這裡好!」
然後她拍拍我的肩膀:「你照顧好自己,把握好自己,保重!」話音一落,轉身就走。
我一言不發,是的,我是個懦夫。
看著她英朗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我心中發澀,口中發苦,藏在袖中的兩隻手緊緊攥住,第一次有了滿腹的怨氣。
不去理會王母探究的眼神,我深吸口氣壓住心中的怨氣閉上眼睛。
我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否則我受罰事小,一定會連累姑姑。
長久以來,我早已學會順從和忍氣吞聲,只是看來似乎還未到家。
想到王母探究中帶著怒氣和不屑的眼神,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平復心態,讓自己無喜無悲,慢慢睜開眼睛,眼神平靜。
看著王母略帶滿意的移開目光,我知道,我還不夠強大成熟,我還需要忍耐!
自那之後,欲界女神瑤姬常駐欲界四重天,消失在天庭眾人的眼前。而我這個執法天神,位高權重,忙碌非常。
眾所周知,大金烏是不會笑的,本來是熱情似火的太陽,他的臉他的心卻是萬年堅冰。
對此,我嗤之以鼻,那又如何,如果不令你們畏懼,三界如何這般迅速的安寧下來。
我從沒想過讓所有人喜歡我、讚嘆我,那太麻煩,我最討厭麻煩更不會自找麻煩。
我寧願讓所有人懼我、怕我甚至討厭我、恨我,那樣能讓玉帝王母放心了。
自那之後,我心如止水,沉浸在混沌中掙扎,所思所想只有公務和練兵,所念所重只有天庭和天條。
就這樣混混沌沌忙忙碌碌許多年後,我遇到了讓我眼前一亮的人——天外天的衛寧仙子。
我從沒見過這樣至真至純的仙子,明淨清澈,不染塵埃。
看見她,晦暗的天庭也有了一絲光彩;靠近她,仿佛滿身污濁的我也乾淨了許多。
除了守門的天將,我是天庭第一個見到她的。
初見只覺不諳世事,美麗柔和。再看又添了懵懂純真,笑的嬌俏可愛,讓人冰封萬里的心也忍不住融化出一股涓涓細流。
這樣單純柔弱,卻說出那樣一番豪言壯語,守護三界眾生。
我似乎不自覺的彎了唇角,多單純的仙子和願望啊。思緒飄遠,我曾經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宏願呢,不記得了!
得益於我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我看見了玉帝王母閒話家常中的試探和滿面笑意之下的忌憚警惕,心底生出了隱隱的擔憂。
多少年了,再不曾從他們眼中看到這些,因為這些年的三界平靜穩定,天庭日益權重,他們不需要再忌憚警惕誰。
看來,衛寧的出身來歷讓身居高位唯我獨尊的兩位感受到了威脅。
如果衛寧一直是這樣懵懂天真,對天庭全心維護,對玉帝王母滿心崇敬,或許他們還能維持著敦厚長者的模樣。否則……
沒來由的,我的心裡存了淡淡的擔憂。也因此,我也開始默默的注意她,觀察她。
越注意,越欣賞,她真的是一個表里如一的仙子。純真可愛,調皮嬌俏,讓人心折。
她會喝醉了胡言亂語,她絲毫不懼怕我,對我是滿眼的好奇和信任,有時候我都不敢去看她。
她眼神靈動,膽子很大,會時常冒出一些小主意,裝大人說著場面話。
也不怕我,熟識後還會對我出言調侃戲謔。
從來沒有過的感受和經歷,和她在一起,我仿佛也變的幼稚了。表情不再是一成不變,偶爾還會反唇相譏,言辭犀利不落下風。
她也沒有因此而對我敬而遠之,反而更願意和我鬥嘴了。
她不注重和天庭眾仙打交道,這也讓玉帝王母對她放心不少。他們也刻意避免她結交重臣,更多的是讓我這個忠臣去引導和觀察她。
我難得的能放下冗雜的公務,享受難得的悠閒和輕鬆。隱秘的,我自己心裡也並不抗拒。
她雖然涉世未深,卻天然的不喜歡冷肅壓抑的天庭,忍不住和我抱怨。
我該為她的直覺高興,她不適合在天庭掌權理事。玉帝王母現在對她還只是忌憚,等她掌了權,惹了忌,只怕是要把她除之而後快了。
她最適合在凡間做個散仙,凡間更自由更安全,斬妖除魔也是她的心愿。
可是,想到這個,我竟然有些不舍。
想來是身處暗黑冰冷中太久了,我有些貪戀她帶來的光明和溫暖,她是我的太陽。
她並不柔弱自憐,不認為自己該被保護。
她興致勃勃的要與我對招切磋,我欣然接招。
她也是天生之神,承繼自盤古的法力比我更勝一籌,又有女媧娘娘的教導,不比我弱。
我能贏過她的也只有我千百年來廝殺的經驗了,假以時日,我肯定不是她的對手。
這樣很好,這三界弱肉強食,只有自身強大了才能保護自己。於是我自曝其短,鼓勵她多多經歷對戰,提升自己……保護自己。
她悉心接受我的建議,還願意認我為友,願意……守護我。
我可以嗎,身陷泥淖,手浸血池,千夫所指的我配擁有朋友嗎?
千百年來,我第一次激動的想要大笑,再忍不住的笑意浸潤我的面龐。
可以想見,天庭的人見了我此刻的模樣,怕是比見到天崩地裂也不差什麼了。
自那之後,我知道自己不一樣了。儘管我還是眾人眼中不苟言笑,鐵面無私的大金烏,但我知道,不一樣了。
我的心慢慢消解融化,再不復曾經的荒涼混沌。
終於,玉帝王母觀察完畢,鬆了口,冊封了她官職,願意放她下凡了。
她高興的不得了,還得意忘形的逗我。我雖然替她高興,卻也有些不舍。
更不想她太得意忘形了,一是容易得罪人,一是我看著覺著憋氣。
於是故意逗她,她立刻可憐兮兮的求饒,嘴巴不停。最後我還是破功了,惹的她輕嗔薄怒,許了許多好處才哄得她迴轉。
她走了,我的日子又恢復到了過去。我的心裡卻不再是一潭死水,畢竟我見過了暖陽,自然會生出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