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一手抱著天荒琴,御馬疾馳在城中主道之上,她眼底的血紅未散,神情有種近乎雕像般的冷冽,夜風呼嘯而過,捲起她高揚的發尾,髮絲飛舞,裙裾烈烈,她如同暗夜火魅,以不可抵擋的勢頭往前直衝而去……
忽然,一道極其細微的聲響引起了她的注意。
勒馬,朝夕轉頭,朝主街西側的暗黑巷道之中看去……
正值戰時,宵禁的時間更早更嚴格,百姓們本就不敢出來,如此這般,就更是關門閉戶熄了燈盞,而此刻,伸手不見五指的巷道之中,卻又一盞看起來極其鬼魅陰森的燈盞,那是一盞貴族氏族才會有的府燈,且燈籠之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段」字。
段氏已經被抄家,這巷道之中竟然敢有人舉著段氏的燈籠招搖?!
段氏是必定有漏網之魚的,可是如此深夜,城西將破之時,段氏之人出現在城南是為了什麼?朝夕眯了眯眸子,馬頭一轉,朝那巷道之中緩蹄慢行去。
沒有人敢低估段氏,城南不過堪堪守住,若是此時內城出現動盪,巴陵便當真守不住了。
朝夕打馬向前,夜色之中那盞府燈也向前走去,好似知道有人跟著似得,那府燈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轉過一個拐角,不見了蹤影。
朝夕馬速加快,轉過彎又跟了上去,如此走了一段,朝夕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位置越來越偏僻了,那府燈不知去往哪裡,可是卻一定發現了她跟著。
是無意被撞見,還是有意讓她看到,已經是不需辨別的事實。
然而即便如此,朝夕依舊打馬跟上了那盞燈籠。
她此時反而放緩了馬速,身子挺直,下頜微抬,眉宇之間籠著萬事不畏的傲然,雙眸輕狹著,直直看著那盞燈籠緩緩進了一處民宅的院門,隨之,那民宅的院門敞開著,仿佛就在等她進去似的,朝夕揚了揚眉頭,這世上竟然有如此猖狂的設陷者?
如果朝夕此時調轉馬頭離去,這些人豈非白白忙活?
她本可以現在就離去,可她偏偏沒有,夾了夾馬肚,朝夕徑直走進了那處院子。
剛入院門,嘭的一聲輕響,院門被關了上。
院子裡次第的又亮起兩盞燈火,一下子將這疏闊荒蕪的院落一下子照的通明,同一時間,朝夕看到了圍在她周圍的人,當首一人一身青色布衣,神情莫測,眼底卻透著狠光。
「先生,沒想到傳聞中的搖光公主這麼蠢……」
一個屬下語聲不大不小的說了一句,多日來他們都找不到機會下手,卻不想今夜遇見了落單的朝夕,而朝夕竟然警惕心如此之低,就這麼一路跟了過來。
蠢,實在是太蠢了!哪裡像傳聞中那般厲害?!
可是搖光公主怎麼會沒有一點警惕心?!
「出去看看,看看後面有沒有人跟上來。」
江舟一聲令下,當即有人朝外去,片刻之後回來,搖頭,「先生,無人過來。」
眾人面生得色,江舟看著馬背上的搖光眉頭緊皺疑惑不解。
不應該,不應該這麼容易,明知道是陷阱,沒有人會這樣安然的踏進來。
除非,這個人有安然出這個陷阱的能力。
江舟的雙眸猛地一狹,「公主殿下,得罪了——」
話音落定,江舟大手一揮,剎那間,燈盞盡滅,宅院驟黑,同一時間,無數道殺意凜然的罡風平地乍起,幾道森白的劍光一閃,直直朝著朝夕激射而來。
這些人,是一定要要了她的性命的。
這念頭一出,朝夕一掌拍在馬背之上,身體如同蝴蝶般騰挪躍起,那些冷光森然的劍尖在空中相撞,下一刻,朝夕腳尖在劍尖之上輕點,身體在空中鬼魅般的一閃,左起第一個拿劍的人只覺的脖頸上一涼,還沒來得及反應喉嚨便被割斷。
朝夕指尖寒芒閃過,寒蟬如靈蛇吐信似得繼續朝下一個人的脖頸躥去。
「啊,她會武功!她會武功——」
血腥味瀰漫開來,江舟十分明顯的看到倒地的人是自己人,他心底大震的看著朝夕在一群執劍大漢之中來去自如,心底莫名湧起濃烈的不安。
先是她明知道是陷阱卻依舊跟了過來,然後又是現在,他調查了那麼多,從來不知道搖光公主竟然是武功高強之輩,一個又一個的意外,讓他背脊發涼頭皮發麻,深吸口氣,江舟一聲厲喝,「所有人一起上,殺了她!」
兩個人在朝夕的寒蟬之下倒地,然而當其他人群起攻之的時候,寒蟬甚至無法挨到他們的衣衫,寒蟬沒了用處,天荒似乎也露了怯,那誅魔曲需要一段曲子的積累才能挑動人的心魔,更何況周圍的死士皆是內力深厚之人,要想在頃刻間致命,絕無可能!
劍鋒逼面,朝夕身形一動,急速後退,對面四人見狀心中一喜,當即攻勢更為迅猛的朝她撲來,凜冽的劍氣捲起朝夕的衣袂,朝夕一退再退,眼看著就退到了院牆之下,就在這時,四柄長劍夾雜著開天裂地之勢朝著朝夕當頭斬下,四把劍,四道刃風,莫說是血肉之軀,便是銅牆鐵壁也難以抵擋,而朝夕懷中只有一把桐木琴,就更是毫無用處……
拿劍的四人仿佛已經看到了結局,劍鋒斬下的同時,他們的唇角已揚了起來,然而,「錚」的一聲脆響讓他們的笑意凝固在了唇角,沒有預想之中的慘叫,沒有聽見琴斷弦飛的聲音,只有這錚錚然刺耳的兵戈相擊之聲,四人驚震一瞬,定睛一看,朝夕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劍擋住了他們四人的劍鋒,那是一把蒼青黝黑,通體樸拙的重劍。
四人雙眸瞪大,而就在這時,輕輕的一聲微響,下一刻,這四把被擋住的長劍愴然而斷,劍尖齊齊墜落在地,拿劍的四人駭然瞪眸,而其他人則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朝夕在這時卻彎了彎唇,她左手抱琴,右手拿劍,紅裙如業火中盛放的紅蓮,在這漆黑的夜色之中綻出狂放而又嗜血的風姿,趁著四人愣神之時,朝夕手中的古樸重劍,陡然間活了,那看起來貌不驚人的重劍三尺長,一掌寬,在朝夕的手中如同靈蛇一般朝四人面門襲去,驚愣的四人回過神來,當即拿著手中斷劍抵擋,又是一道相擊之聲,朝夕手中的劍斬斷那人的斷劍,又以不可抵擋的架勢朝拿劍那人肩膀豎劈而下……
慘叫,一聲悽厲至極的慘叫響徹夜空。
拿劍之人的肩膀整整齊齊被切下,那斷手,連著那人的肩膀和半個身子,轟然落地,下一刻,那把劍又以不可置信的角度切向另外一人。
血沫橫飛,殘肢混雜著人的內臟迅速將整個宅院變作了一處修羅場,一個有一個的黑衣人倒下,殺的人越多,朝夕手中的劍漸漸透出一抹瑩潤的薄光,而在場的江舟和所有段氏死士,從未見過如此鋒利且邪性嗜血的劍。
「咔」的一聲,又一個人的脖頸被朝夕手中長劍削斷,她殺人殺的狂放而妖異,那些迸濺出的血沫撒了她滿臉滿身,連天荒上也是一片血跡,可她似乎沒有發覺,那雙眸子裡的血色亦越來越重,一個人倒下,立刻如同鷹隼般的盯向下一個人,而被她盯上的人,幾瞬之內就會成為一具死相難看的屍體。
「救……救命……」
二十多個人,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了四五個。
江舟站在最後,手中拿著劍,卻沒有力氣再上前,那個仿佛從血雨之中走出來的女子,好似從地獄爬上來的鬼剎一般,渴血嗜殺到了極致。
江舟終於知道,為何這個人明知道是陷阱還要來……
「救……別殺我……別殺我……」
「別殺我……求求你……」
離得最近的人跪了下來,他扔了手中劍,開始一下接一下的磕頭。
朝夕雙眸冷漠的掃過那人磕頭時露出來的脖頸,然後,想也沒想的舉起了劍,手起劍落,「咣當」一聲,那人的腦袋如同一個木球兒,咕嚕嚕的朝不遠處滾了過去,腦漿和血沫飆濺而出,噴灑了一路帶出一條長長的血線。
求饒是沒用的,這個世上的惡人最是可笑,旁人對他們求饒的時候不能喚起他們一絲絲的同情,他們憑什麼以為自己的求饒就能管用?
長風平地起,如墨的蒼穹之上烏雲堆積,似乎隨時都能落下一場雨來,夜鴉嗅著血腥味盤旋而來,悽厲的嘶鳴讓宅院內剩下的幾人幾乎要哭出來。
殺氣四溢的宅院被濃郁的血腥味籠罩,在這寂靜無聲的巴陵長夜之中如同地獄一般叫人絕望的恨不得自戕而死,下頜微揚,幾縷髮絲從朝夕臉側落了下來,她劍尖微抬,指向最近的那人,那人身顫手抖,劍都要拿不穩,然而對上朝夕冷冰冰的眸子,他卻仿佛生出了最後一絲勇氣,大叫一聲朝著朝夕撲了過來。
然而,都是徒勞的。
長劍還未觸到朝夕衣衫便斷成了兩截,下一瞬,朝夕手中的劍精準的洞穿了她的心房,朝夕緩緩把劍,眼神掃向了下一個人。
生死之際,剩下幾人仿佛被激起了最後一點男子尊嚴,互相對視一眼,都舉起劍向朝夕砍殺過來,朝夕唇角彎了彎,眼底厲色一閃,當即劍花狠悍的迎了過來。
沒有高手之間的過招,只有壓倒性的殺戮。
高深的內力,變幻莫測的劍法,還有一柄邪性如魔的劍,誰都沒有想到,高高在上的搖光公主,身上除了那一把名動天下的天荒琴之外竟然還藏著這麼一把劍,天下間的名劍皆有名字,朝夕手中拿的,又是什麼劍?
頃刻之間,宅院內又多了幾具屍體,最後,只剩下江舟還握劍站著原地。
「你……你不是……你不是搖光公主……」
「這把劍……是焚天?還是……」
江舟語聲發顫,本能的恐懼讓他再沒了那副從容模樣,他話音沒落,朝夕已一步步欺近,然而江舟,卻沒了挪動腳步的力氣,他定定的站著,渾身上下皆是冷汗。
他知道,他要死了,要死在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妖物手中。
朝夕的長劍斬下來的時候,江舟想到了關於朝夕極早時候的命格卜測,天煞孤星,凶命妖物,那本是他親自參與謀劃用來誹蔑這位公主的,可是到了此刻,他忽然覺得那句卜測真是再正確不過了,他猛地閉上眸子,連疼痛都未來得及感受到人便飛成了兩半。
同一時刻,從裡面上了閂的院門被一下子推了開。
巨大的聲響猛然驚動了朝夕,朝夕回頭看過去,當即對上一雙深沉如淵的眸子,她身上殺意還在洶湧,幾乎本能的,她就要舉劍朝來人走去,可是不知怎的,那雙眸子仿佛有魔力似得,竟然將她心口洶湧的嗜殺之意滌盪了幾分,朝夕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繼而在眼底生出一瞬迷茫,然後,她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拿劍的手亦越來越沉……
長睫緩落之時,她看到來人面色大變的朝她疾奔了過來、
那份驚震擔憂讓她心底一安,唇角微揚,朝夕前一刻還挺拔威勢的身子如風中折柳一般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