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玦輕笑一下,「不爭天下,只爭朝夕。」
朝夕本就因為那輿圖而蠢蠢欲動的心猛地一跳,轉眸看來,商玦的眼底月朗風清坦然真摯,赤城的讓朝夕心頭微熱,不爭天下,只爭朝夕,好狂妄的口氣,好……讓人心悸的情誼,朝夕唇角微彎,順著他的話問下來,「天下與我,誰重?」
商玦沒想到她會接話,於是好整以暇點頭,「你重。」
朝夕笑意更深,眼底卻分明寫著不信,「那不如放棄了你的世子之位來我蜀國?」
若是這話說給旁人只怕早就叫人驚掉了下巴,燕蜀聯姻在任何人看來都是蜀國攀上了燕國,別人以為朝夕巴不得早些去燕國坐那世子夫人,誰想到她會讓商玦不要世子之位來她蜀國?倘若這話是商玦對朝夕說倒還靠譜些,朝夕本以為這話出口商玦定要色變,可誰想商玦不僅沒有訝色,反倒是笑意更為愉悅,朝夕看的清楚,那笑意之中並無輕視。
「來蜀國,公主打算許我何位?要不輸於世子之位才行。」
這二人口氣一個趕一個狂妄,卻偏偏又都接了彼此的話,只是什麼位子才不輸於世子之位呢?朝夕眼珠兒流轉的想了一圈,一時卻沒想出來,放眼蜀國,只怕商玦連蜀王之位都不放在眼底,既然如此,還真是沒有什麼位子能比得上世子之位的。
見朝夕有些作難,商玦上前半步朝她靠的更近些,低低的道,「王夫之位堪比。」
朝夕一訝,被他這意味深長的六字震的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王夫之位堪比?王夫?他要做王夫,也得先讓她登上蜀王之位,可她……
朝夕心底隱隱道了一句可她是女子,她心底自然不鄙薄女子,她亦不將自己放在世俗綱常之內,然而這世道的殘忍她最清楚不過,女子為王,談何容易?
朝夕看著商玦,商玦看著朝夕,四目相對,朝夕從商玦眼底看到了一抹極其凜冽的光華,那華彩耀目,更仿佛含著激盪人心之力,朝夕心底一定,又有什麼不可以?!
萬事皆可,可有一樣事在此之前,朝夕轉頭看向那輿圖,「哥哥的下落還未知。」
這世道不爭權勢便難以存活,朝夕從淮陰開始便知道權勢之重要,後來到了趙國,更目睹了趙王宮種種,於是心底更堅定了這爭權奪勢的念頭。
也是因為如此,才有了她如今事事都要權衡利弊的性子,她回來巴陵,不過是想找尋朝暮下落,為母報仇,再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在她心底看來,世子之位是朝暮的,可若是當真找不到朝暮,她心底是否有那麼一點點對那王位的念頭呢?
朝夕自省深思,而後便發現心底那顆不知何時埋下的種子仿佛受了召喚似的一點點冒出了苗頭,她想過的,從朝暮失蹤時候起,她便想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如此方可守護親人,而莊姬自小教她兄妹《帝策》,為帝之道她早就諳熟於心,從前那些對她而言不過是書冊上的字句不過是莊姬口中的大義高論,可這麼多年的貧苦流離,她見慣了這世間女子之屈辱和世間貧民之命賤,她沒有悲天憫人的佛陀心腸,卻時而覺得這樣的世間委實操蛋。
能不能改變呢?能不能讓莊姬當年所言成真呢?
十三年前的字句早已模糊,可莊姬拿著書冊侃侃而談的樣子仍然映在她腦海,張太公說的不錯,若莊姬是男子,只怕當今的皇室輪不到那殷況做主!
朝夕胸口有股子意氣在來回衝撞,雖撞的她心脾生疼,卻是將她心周的樊籠撞碎,將她的心房淬鍊強韌,亦讓她的脊骨錚錚而挺,從前她眼底皆是冷冽仇恨,那些隱隱存在的念頭隔著雲霧模糊不清,如今她仍然沒忘記舊仇,可這具纖嬈凡身卻又有了更為廣闊的胸懷和更為明晰的鬥志,青雲之志!朝夕心有所定,又轉頭看著商玦,她這片刻間的心緒百轉仿若獲得新生,而讓她新生的便是眼前此人,朝夕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絲從未曾出現的感激。
商玦懂的朝夕,所以朝夕這片刻間的掙扎他全然明白,見她眉頭舒展目光明亮的看回來,他便知道她有了主意,商玦笑意微深,仿佛十分欣慰的牽了牽她的手,「我知道你的打算,眼下自然還是要找回朝暮要緊,我都知道。」
朝夕被這「我都知道」四字激起一抹意動,上前一步,她傾身將他抱了住。
……
朱嫣的小院子裡一片安靜,朱嫣靜靜的站在窗前,雙眸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某一刻,院門外忽的響起陣腳步聲,朱嫣仿佛從夢中驚醒般的一震,連忙朝院門口看去,見進來的是墨韻,她一顆心連忙提了起來,墨韻從外面疾步而入,沒一會兒便到了暖閣來,急急行了一禮忙將打聽到的盡數道來,「小姐,都打聽清楚了,這幾日宮中並無貴族子弟入宮,若說外人,只有燕國世子,晉國三公子和那位離國公子在宮裡。」
艱難的喘了口氣,墨韻又接著道,「燕國公子您是見過的,晉國三公子您也見過,就只剩下那位離國公子了,那一日我們見到的人一個著白衫一個著紫衫,奴特別去打聽了,那位離國公子喜愛著紫衫,小姐,您那日看到的人是不是那位離國公子?」
朱嫣垂著眸,那一日看到的兩人,那白衫男子這麼一說頗有些像燕國世子,而那位紫衫男子,朱嫣想來想去,的確只有那離國公子一個可能!既然將範圍縮小,那她想法子去看看那位離國公子不就是了嗎,朱嫣心底一定,「那離國公子可還在宮裡?」
墨韻心知連朱嫣都肯定了十有八九就是離國公子,面色卻是微變,「小姐,離國公子今晨稟明了王上說是要離開蜀國歸離國,這會兒只怕已經啟程離開了!」
「什麼!」朱嫣面色微變,隨即腦袋急速的轉動起來,片刻之後心中一定,「可能還來得及,你馬上去準備馬車,我們直接出城去,他早晨才稟明了王上總還是要挽留寒暄一番的,內府還要準備送給他的禮品,還要有人送他,必定會花些時間,去,快去。」
墨韻不知道朱嫣為何一定要見到那紫衫之人,可聽著朱嫣語聲急迫也不敢馬虎,當即便轉身朝外走去準備車馬了,現如今朱勤已經不再限制朱嫣的行動,墨韻很快便安排妥當,朱嫣自己穿上兜帽斗篷,帶著墨韻出了府門,待上了馬車,朱嫣一聲令下朝城門而去。
朱嫣緊張的絞著帕子,一顆心高高的懸了起來,既想見到又害怕見到,既想離國公子是那人,又害怕離國公子是那人,她面上的神情變幻不定,一旁看著的墨韻心中越發的沒底,馬車快馬加鞭行了兩刻鐘便到了城門口,到了城門口第一件事便是問離國公子的車架有沒有出城,聽聞沒有出城朱嫣才大大的鬆了口氣,朱嫣不好在城內等著,直接吩咐車夫出了城,出城之後將馬車停在了城門口不遠處的長亭邊上。
城外的長亭本就是為了送別之用,這會兒並無什麼人,她們的馬車靜靜停著,別人看來只以為是尋常要準備送人或者接人的人家,朱嫣坐在面向城門的那一邊,掀開車簾一動不動的盯著城門口,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才看到一行由御林軍護衛的車隊從城門口緩緩而出,熟悉王宮儀仗的朱嫣知道,那便是離國公子君冽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