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抱著天荒琴走在最前,後面跟著商玦和孫昭,見他三人一同來鳳欽也不意外,見三人要行禮,齊齊揮手免了,「好了,都先免禮,叫你們過來有事情的。」
朝夕和商玦對視一眼,孫昭也專注的看著鳳欽,鳳欽抿了抿唇,似乎有兩分猶豫,又轉頭看了眼床榻上的楊蓮心,揮揮手讓幾人朝外走,朝夕挑眉,幾人便朝外退了幾步,待離的遠了些,鳳欽才將適才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待他說完,朝夕一臉的茫然,商玦也蹙眉覺得奇怪,而孫昭卻眸色微深,看著朝夕的目光也生出了些微的變化。
朝夕苦笑一下,「我實在是不知道楊夫人怎麼就會只對我說這話,昨天晚上我一直跟著父王在一起,中途回去邀月台也只是去拿天荒琴而已,怎麼會……」頓了頓,朝夕仿佛想起了鳳念芷的死狀,當即眉心一跳,「何況我和十一公主無冤無仇,那殺人者乃是絕世高手身懷寶器,而諸位都是看過十一公主死狀的,我可做不到……」
略一沉吟,朝夕也往楊蓮心的方向看了一眼,「何況,我和楊夫人也無仇怨,我並不覺得楊夫人想要害我,她這話從何而起啊?我實在是……」
朝夕滿面無奈,卻是沒有半點緊張之色,她坦然的模樣大家都看在眼底,鳳欽便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嘆了口氣,「她受了刺激已經痴傻,這會兒可能神志不清了,大抵有什麼誤會才讓她生出這等念頭,且看太醫能不能將她治好,這話倒不必放在心上。」
楊蓮心的話讓所有人都大驚失色也好奇了半天,可朝夕過來就這般解釋一下鳳欽就說這話不必放在心上了?段錦衣蹙眉,孫岑也抬了抬眉頭有些意外,段凌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自然不會反對鳳欽的話,鳳欽本想將此事先化解一番,奈何一旁的孫昭忽然一本正經的開了口,他對鳳欽一拱手道,「王上,下臣對此事看法不同。」
鳳欽心底滿是後悔,他這個廷尉大人他自然了解的,表面上看起來溫雅正派,可實際上卻是一根筋無情的很,這般性子做廷尉倒也合適,可是眼下卻不是他一根筋的時候啊,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孫昭,「孫昭啊,孤的意思,楊夫人一個痴人,說的話當不的真……」
鳳欽這話已經很明顯了,奈何孫昭一臉的正經,根本沒聽出來這話中深意一般,他又彎了彎身,「王上,夫人不可能憑白如此說話,下臣以為,此事倒是查清十一公主之死的突破口,何況昨夜整個王宮的人都是有嫌疑的,要洗脫嫌疑,要繼續查下去。」
整個王宮的人都是有嫌疑的……這話不就是在說不能這麼簡單就覺得此事和朝夕無關嗎?不就是覺得楊蓮心既然說了這話那朝夕就和此事有關並且有可能是兇手嗎!
鳳欽心底震驚,失望,惱怒一涌而來,看著眼前孫昭波瀾不驚的樣子恨不得出言罵他,在轉頭一看,商玦面上的神色已經從不解變成了不滿。
鳳欽心底「咯噔」一聲,「孫昭啊,這件事……」
鳳欽心底滿是無奈,朝夕卻忽然開了口,「父王,若是廷尉大人想查便讓他查好了。」
鳳欽一愣,便見朝夕看著孫昭道,「廷尉大人素來鐵面無私,想查只管查好了,廷尉大人相問什麼也只管問我,我必定知無不言不敢隱瞞。」
朝夕如此配合,倒是給鳳欽一個台階,而孫昭聽到這話雖然表情不顯卻也有兩分意外,定了定神,他又道,「並非只是懷疑公主,只是楊夫人不會無端道出此話,若是查明其中隱情,或許會對十一公主的案子有些助力,有得罪之處望公主海涵。」
朝夕微微頷首,顯得十分寬容,「廷尉大人不必多禮。」
她既然如此說,這件事便更不會是她做的了,雖然無法追究她的責任,可楊蓮心對她動了歹心卻是能肯定,這其中是否又有什麼緣故呢?
鳳欽嘆口氣,「既然如此,那孫昭你且查吧。」
昨日出了幾次事端,總要有個水落石出的交代,鳳欽又走進內殿去,朝夕也跟著走進來,孫昭想了想適才鳳欽所言,忽然道,「不如公主去和夫人說話試試?」
朝夕抬眸,倒也有些好奇楊蓮心的異常是哪般,昨夜看到的楊蓮心只是絕望悲痛的她,今次……朝夕走到床邊,一眼就看到了面色煞白雙眸發直的楊蓮心,她直盯盯的看著帳頂,整個人好似死物一般沒有半點生息,若非她胸口還有起伏,簡直和昨日被溺死的于美人差不了多少,而床前的玲巧和玲瓏雙眸通紅,面上還有不曾消散的畏懼驚惶,眼下看到她走過來,兩個人更是不敢抬眸看她,只對著她彎了彎身行禮便罷。
朝夕不在意這些,只傾身坐在了床沿,「夫人?」
這句話一落,楊蓮心動也不動的眼珠緩緩朝她這個方向轉過來,她目光發直的盯著朝夕,便是孫岑和段凌煙都被她這目光看的背脊發寒,朝夕在她面前卻十分泰然,楊蓮心定定的看著朝夕,平靜的眼底忽然一點點的生出別的情緒,掙扎,絕望,哀求,後悔,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她看起來痛苦非常,「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殺芷兒……」
似乎任何一個人只要提到朝夕她便將其認作朝夕,眼下朝夕自己來了,她潛意識之中或許有了感知,情緒也更為濃烈了些,朝夕聽到了這句話,微微蹙眉,「你沒有害我,我也沒有殺鳳念芷,夫人,你在自己的夢裡,你該醒過來了。」
鳳欽適才也說過御醫此前講的話,眼下朝夕和楊蓮心說這麼多倒是能幫她早些醒來,而朝夕這話一落,楊蓮心卻忽然猛烈的搖了搖頭,「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殺芷兒……」
朝夕無奈,更為意味深長的道,「夫人,您沒有害我,我亦沒有殺鳳念芷。」
她一字一句的,說的清晰無比,而楊蓮心唇角幾動,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出口卻被制住一般,末了,她還是十分痛苦的道,「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殺芷兒……」
朝夕有些無措,看樣子她真的只會說這句話了,她面上掙扎的樣子就好似剛剛咿呀學語的嬰兒,想表達自己的意思,可母親只教會了那一句話,便不論什麼意思都用那句話來代替,朝夕嘆了口氣,最後認真的道,「夫人,你沒有害我,那都是你的夢。」
楊蓮心緊咬著牙關,咬的「咯咯」作響,仿佛在掙開體內桎梏自己的牢籠一般,朝夕看著她,她也看著朝夕,卻是半晌也沒說出別的字,朝夕看她唇角極其費力的抿著又張開,張開又抿著無奈的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看樣子她只會說……」
「剜了……你的……眼睛……」
朝夕背對著楊蓮心,她那句話還未說完,背後忽然傳來楊蓮心斷斷續續的聲音。
她仿佛變成了洛玉鏘,說話結結巴巴不穩至極,可那六個字被她費力的說出來,屋子裡的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她在對朝夕說,剜了你的眼睛……
若楊蓮心真的痴傻到了誰也不認得什麼都不記得,她怎麼好端端的會提起剜了眼睛?要知道,鳳念芷便是被人剜了眼睛的,朝夕話語一斷,目之所及所有人都豁然色變,而她也下意識的轉過了身去,轉身看過來,楊蓮心仍然定定的看著她。
「毀了……你的……臉……」
「砍了……你的……手……」
唇角微抖,楊蓮心語句斷續,每一個字都說的格外費力,可是她還是說出來了,並且每多說幾個字眾人的面色便更為驚詫兩分,她說的實在是太過契合,和鳳念芷的死狀太過契合,契合到了所有人都覺得她並沒有真的痴傻,而眾人沒有忘記,她這話是對朝夕說的!
朝夕聽的眉頭直皺,「夫人?」
她疑問了一句,楊蓮心卻又接著道,「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殺芷兒……」
這句話從最開始出現便無比的突兀,可直到現在眾人才覺得這話有了來由,她或許曾對朝夕生過這般歹毒念頭?而後鳳念芷死時剛好是這般死狀,所以她便以為殺鳳念芷的朝夕?在場幾人都非常人,自然在楊蓮心的幾言幾語之間便理清了楊蓮心的想法,而後段錦衣和孫岑面上便是一片驚訝之色,孫岑更是道,「原來昨夜楊妹妹那般恐懼。」
屋子裡的人都是昨夜發現鳳念芷屍體的親歷者,他們自然記得楊蓮心是如何的尖叫如何的絕望和害怕,死的是鳳念芷,鳳念芷是她的親生女兒,後來楊蓮心還抱著鳳念芷的屍體不放,說明最開始讓她害怕的並非是鳳念芷的屍體而是別的,而這個疑問此刻也有了答案,倘若自己心心念念對別人生出的歹毒念頭最後落在了自己最愛的人身上,不管是誰都會承受不住的崩潰害怕和絕望吧,而最可怖的是,朝夕並不知道這一切。
既然她不知道,那鳳念芷的死又是誰的手筆?
誰剛好就這麼巧合的知道了她的想法,又能那般很倔利落的殺了鳳念芷,他殺的是鳳念芷,懲罰的卻是楊蓮心,而卻是將這事嫁禍在了朝夕的身上,只可惜,這嫁禍來的太假,誰也不會相信,不僅如此,反倒是將楊蓮心的歹念暴露了出來。
鳳欽第一個怒不可遏,「放肆!真是放肆!」
他氣的在原地踱步,眼中對楊蓮心的憐惜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身為堂堂夫人,竟然……竟然會對自己的小輩生出此等惡毒歹心,當真是……」
鳳欽氣的不知說什麼話,只覺的楊蓮心身上的罪孽真是罄竹難書。
眸光一轉,他又看向玲瓏和玲巧,而後轉身看著孫昭道,「她們二人必定知道的更多,你且將她們收押起來審問便是了,好端端的,孤倒想知道是為了什麼。」
玲瓏和玲巧在聽到楊蓮心那話之時面色煞白一片,面上卻也有迷茫之色,什麼剜了眼睛什麼砍了手臂什麼毀了臉,她們根本不知道楊蓮心在說什麼,可聽到鳳曄的話二人都齊齊色變,但凡是落在了這位孫昭大人手中的人,還沒有幾個是沒有招供的,廷尉府主管刑獄,而天牢之中的百多種大刑都要落在她們身上,她們二人縱然是奴,卻也是楊氏的家生奴,一直跟在楊蓮心身邊,在主子們面前雖然卑躬屈膝慣了,在別的低等奴婢面前卻是等於半個主子,而現在,她們一夕之間即將淪為階下囚,待會兒的受刑也就罷了,往後查下去她們輕則被發配重則是個死……
玲瓏忍不住的哭了起來,玲巧雖然沒哭,面色卻比玲瓏還要可怕,兩個人雙雙匍匐在地,想要求饒鳴冤,可想到自家夫人說的話,卻是連喊冤的話都說不出口。
孫昭對鳳欽的指派十分滿意,「是,下臣明白。」
說著話,孫昭已轉身出去,再進來之時身邊已經帶著兩個廷尉府的侍衛,他指了指玲巧和玲瓏,「將她們二人帶走,先在御懲司好生關著,稍後再細細審問……」
「王上……王上饒命……奴不知主子說的這些話是何意!」
玲瓏被侍衛挾制起來,終是忍不住的開口,而玲巧一直咬著牙身子緊緊繃著,被帶出去也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待二人走出去,室內便是一默,楊蓮心仍然看著朝夕,似乎非要等她有個答覆似的,這邊段錦衣略一沉吟忽然道,「看來蓮心妹妹的確對公主有些忌憚的念頭,這麼一來,不由的叫人將她和于美人的事聯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