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玦在一片春鳥輕啼聲中醒過來,轉頭一看,窗外天色已明,而風雨已經停了。
定了定神,又聽到兩聲鳥鳴,邀月台比鄰小未央,周圍多是園林妙景,別處的鳥雀因嫌吵鬧都被捉去,這周圍卻是捉不完也無需捉,商玦心間一片透明,朝裡面一看,朝夕破天荒的還在睡著,朝夕睡覺不僅警醒,作息更是準的嚇人,往常二人共枕之時大都是她先醒過來,今次他醒了她卻還沉沉睡著,想著昨夜她疲累的樣子商玦不由的眉頭一皺。
二人在一床錦被之中,雖然未隔著距離,卻也不曾抱在一處,朝夕睡覺從來規整,昨天晚上那般動情之後他也不敢和她親近,瞧她規規矩矩睡著的樣子,商玦忍不住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脈搏溫和跳動,頻率十分正常,商玦到底不是大夫,一時看不出來個所以然,他撤回手來,只見朝夕仍然未醒,商玦只擔心她昨日落水後來又在雨中走來走去沾了濕氣會生病,眼下瞧著她一切正常倒是不擔心了,只是她睡得太沉叫他有些疑惑。
今日出宮,還是要叫唐術來給她瞧瞧的。
心底這般想著,商玦輕手輕腳的起身下床,為她掖好被角,他又轉身走了出去。
內室的門打開,外面並無人,將正門打開,這才看到門外守著的子蕁,子蕁大抵也是剛剛起來候著,這會兒正在打瞌睡,聽到動靜猛地回神,抬頭便道,「公主殿……」
「下」字未出,她又一愣,詫異道,「世子殿下?」
連子蕁也未想到他會先起身,商玦對著她點點頭,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還未醒來,小聲些,先備好洗漱之物,早膳也等她起來再用。」
微微一頓,他朝左右兩邊的小院看了一眼,「扶瀾和雲柘呢?」
話音剛落,雲柘便出現在了院門口,幾步走過來對著商玦一拱手,子蕁瞧著雲柘訝異一瞬,指了指鄰水的雅舍方向,「扶瀾公子在那邊,小洛少爺還沒起來,唔白月也在那邊。」
商玦點點頭,帶著雲柘朝雅舍的方向而去,一邊走商玦朝未央殿看了一眼。
經過了一夜,宮裡的動盪可還沒有結束。
雲柘自然知道商玦在看什麼,忙道,「主子,未央殿的重臣在天亮時分已經全部都被送出去了,並未問出什麼來,十三公子那邊現在也暫時沒有動靜,十一公主的屍體已經被收斂,只怕葬儀要和于美人一起,楊夫人回去之後似乎有些瘋癲,太醫正在為其診治。」
微微一頓,雲柘又道,「那看守經堂的小太監被找到了。」
商玦挑眉,便聽雲柘沉聲道,「死在了內府下人房裡,是服毒而死,廷尉府的人在他的屋子裡找到了毒藥,乃是宮中最為尋常的鼠藥,是自殺。」
商玦腳步未停,要殺鳳曄的當然不會只是個小太監,而這個小太監早在一開始便是要死的,孫昭和藺辭的動作不夠快,找到的自然就只是一具屍體。
商玦未接話,雲柘也未再多言,二人順著長廊一路向東走,不多時便到了鄰水的雅舍,那雅舍鄰水而居,商玦一眼便看到靠著憑欄逗弄白月的扶瀾。
「趴下,看著我,臥著,睡覺?不睡算了……」
「咦,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就聽小鹿的話?你好歹也是個獸王,怎麼能耽於女色?」
「我都不怕小鹿,你倒是一見到她就乖了。」
白月直直站在扶瀾身邊,一雙眼看著湖面的方向,就是不看他也不聽他的話,時不時的喘口粗氣,聽著還有些嚇人,這一人一寵就這般對峙著,白月到不覺得如何,然而扶瀾卻自言自語仿佛腦袋有點問題,一抬眸,看見了過來的商玦,同一時間,白月也聽到了動靜,一個掉頭撒歡朝商玦跑過來,扶瀾搖頭嘆氣,「真是無情啊……」
扶瀾說著話眉頭一皺,看著走過來的商玦道,「你臉色不對啊。」
商玦抬手撫了撫心口的位置,搖頭,「沒事。」
商玦說沒事,那便應該是真的沒事,扶瀾看了一眼正寢的方向,「小鹿還沒起來?」
說至此,商玦眉頭又是一皺,「還沒有。」
扶瀾嘿嘿一笑,「莫不是你昨天晚上……」
他這話意味深長,商玦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昨天晚上的確差點擦槍走火,可到底沒有做的更多,他不冷不熱看了扶瀾一眼,扶瀾摸了摸鼻子收了笑意,「咳,今日咱們何時出宮?本來說這蜀王宮裡面必定有好玩的地方,可昨天也真是好玩,今天宮裡又有兇案又要辦喪事,可不是很好玩了,小鹿的話……是不是要在宮中留幾日?」
商玦搖了搖頭,「這些還不知,只是昨夜我發現了一件怪事。」
扶瀾挑眉,顯然十分意外,「怪事?對你而言這世上還有怪事一說?那你倒是說來聽聽,我瞧瞧是什麼樣的怪事讓你都想不到。」
商玦不在意扶瀾的玩笑,只是沉眸道,「她體內有極其深厚的內力。」
扶瀾揚眉,略一沉吟似乎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她體內有深厚的內力卻不曾告訴你?」
這話在任何人聽來只怕都要和扶瀾想的一樣,可偏偏卻不是扶瀾想的這般,商玦掃了一眼腳邊乖覺的白月,一陣默然,「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內力。」
微微一頓,他又道,「她身上有寒症,昨夜我本來是打算給她三成內力的,誰曾想給到一半卻遇到了阻力,不僅如此,那阻力還讓我自己反噬。」
扶瀾頓時恍然,原來商玦面色微白是因為這個,他眉頭一皺,卻又聽商玦道,「不僅她自己說過她沒有內力,早前在楠葉山之中遇險的時候我也試過,她曾服用過混元丹,尋常時候的確查探不出,可那次在山中遇險,我們都有出手,那時候我發現她體內空茫一片,除卻一層很普通的精氣之外並無內力丹元,直到昨夜……而她比我更為訝異。」
傳授內力又不是片刻之間就可以完成的,且這之後多半還會身體不適,可朝夕對此半分不知情,怎麼都說不過去,扶瀾眉頭緊皺,「依你來看,她身上的內力有多少年?」
商玦眯眸一瞬,「少則七年多則十多年,否則不至於將我反噬到內傷。」
這麼多年,一個人會將自己這麼多年的功力給朝夕,且還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之下,並且還不打算讓她知道,這等想要做無名英雄的心態委實叫人難想的通……
若非對朝夕愛重到了極致,怎麼會這麼做?扶瀾看著商玦,口中卻是道,「嘖,你有對手了……有人比你搶先了一步,照這樣子,只怕將自己半輩子功力都給她了。」
商玦蹙眉,「給她她卻半點不知,連如何用都不會……」
扶瀾咂咂嘴,「這麼說來也很是奇怪,若真是為了她好也必定會教她,除非……」扶瀾眼底微亮,「除非此人的身份不能讓她知道,讓她知道了她必定不樂意接受。」
讓她知道了必定不樂意接受?商玦聞言先是一個恍然,接著又覺得這可能性也十分小,在朝夕心中,可沒有永久的敵人,當然亦沒有永遠的朋友,只要是能為她所用,她都可以做以權衡,如扶瀾說的這般可能性委實太小,商玦雖然未曾說出口,可面上的沉凝表情卻是一副不十分贊同的樣子,扶瀾看著便搖了搖頭,「看來這也不對……」
商玦倒不是全然否定扶瀾這個推測,只是如果是這樣,那對於朝夕而言誰會是那個給她巨大利益她也不願意接受的人呢?商玦想不出來,可想到可能真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他便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在朝夕那裡,怎麼可以有特例?!
扶瀾見商玦面色沉暗嘆了口氣,「你是最了解她的一切的人,若是你都不知道,我就更猜不出來了,你再仔細想想,就沒有人對她而言是不能接受其任何好處的?」
商玦凝眸一瞬,似乎在沉思,半晌搖了搖頭苦笑一下,卻是無果。
扶瀾聳聳肩,「這我也沒法子了,我總不能掐算出來,如果實在猜不透也無關緊要,反正那內力都在她體內了,如今對她也算沒有傷害了,若能化為其用才是最好。」
朝夕若是毫無內力之人,忽然之間承受這般多的深厚內力必定極度不適,輕則內傷,重則斃命也有可能,而現在那內力已經穩穩在她體內了,自然就沒有危險了,商玦輕嘆一聲搖頭,「好,你今日便出宮去吧,稍後讓雲柘送你們出去。」
扶瀾知道他說的你們是他和洛玉鏘,不由得點點頭,隨即又一挑眉。
「那你要留下陪著小鹿?她留在宮中你也留在宮中嗎?」
商玦點點頭,又轉身朝正院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道「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扶瀾半點意外也無,一邊走一邊道,「其實昨天出了事,今日應該無意外,何況我覺得小鹿還是先出宮比較好,眼下正是查的緊的時候,指不定就會有什麼意外將她牽扯進去,我的意思是……可能把宮中的許多不好的事和她扯上關係……」
扶瀾說什麼商玦自然明白的很,朝夕當年被貶離開巴陵便是因為她不吉的名頭,而如今她回來不久宮中就生了事端,有心之人必會拿這件事做文章,商玦自然也想到了,所以才會留在宮中陪著朝夕,他搖了搖頭,「她只怕還要去看鳳曄,總之你們先離開,我還有事讓你幫忙,出去之後找小九,讓他去查查南邊軍中……」
扶瀾挑眉,「南邊?你是說……段氏?」
商玦點點頭,扶瀾先是蹙眉,隨即指尖微動口中輕聲的念了幾句什麼,而後又便看向了南邊的天穹,他凝眸道,「破軍坎位有異象,南邊的確不平,好,我自會交代他。」
說著又一頓,「你怎麼忽然提起這一茬了?」
商玦腳步未停,「我只是忽然想到了。」
扶瀾點點頭,二人說話之間便已經到了正院門口,商玦徑直朝正寢的方向而去,自然是要去尋朝夕的,扶瀾搖搖頭,決定先回去自己的廂房,轉過一個門洞,卻發現白月還在跟著他,他不由的有些訝異,隨即輕笑一下,「這下你倒是知道跟著我了?也對,眼下你主子正在發愁呢,你還是別去打擾了他……說來也奇怪,你主子是最了解小鹿的人了,這一次連他也懵了,便也沒有旁的法子啦,咦,你跑什麼……」
扶瀾看著白月說話,說著說著卻見白月一個猛子朝前面奔去,他正訝異,一抬頭卻看到了站在他們廂房門前的朝夕,白月直衝著朝夕而去,而朝夕……正拿無比深沉的目光看著他,扶瀾眉心一跳,下意識的嘿嘿笑了兩聲,「小鹿啊,你怎麼會在這裡呢?那個……商玦回正寢了,他以為你還未起來呢……那個那個……」
朝夕的眼神太過沉鬱,直讓扶瀾心中直跳,他剛才說了什麼?他剛才沒說什麼吧,他眼神閃一下,而那邊朝夕已經抬步朝他走過來,扶瀾下意識覺得情況不對,可又沒發現不對在哪裡,朝夕越走越近,扶瀾只覺得如芒在背不安的緊。
朝夕一步步走過來,紅裙在這雨後的天青色蒼穹之下格外的濃烈。
她在扶瀾面前站定,定定的看著他,「你為何說商玦是最了解我的人?」
扶瀾心頭一跳,他本也是處事淡然的人,可面對朝夕的目光不知怎麼眼神就閃了一下,隨即笑容倏地擴大,「哈哈哈你們認識這麼久了他當然了解你啊……」
他仍然一副懶散樣子,看起來仍然是那個平日裡不甚著調的扶瀾,可朝夕看著他的眼神卻沒有分毫的鬆動,抿了抿唇,她語聲趨冷,「你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