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讓他離有火的地方遠一些……」
商玦語聲壓的略低,語氣之中更透著一股子凝重,朝夕聽著心中疑竇再起,卻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而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眉頭一抬,「經堂裡面有沒有火?」
商玦蹙眉,「經堂?在何處?」
朝夕轉身回望一下,依稀記得鳳曄離開的方向,便抬手一指,「那邊……」
商玦和扶瀾一起轉眸看過去,只看到了未央殿大殿之後茫茫的殿群,而朝夕指的的那個方向,乃是幾處偏殿簇擁在一起,朝夕見狀又補一句,「那個位置本沒有經堂,應當是為了今日的春日宴臨時準備的。」微微一頓,朝夕又疑惑的看著商玦和扶瀾,「為何不能讓他去有火的地方?」猶豫一下,朝夕直接問道,「會發生什麼嗎?」
朝夕說話的時候更多的看向扶瀾,她雖然不知道扶瀾的身份,可看商玦對扶瀾的態度也知道扶瀾的身份不會簡單,雖然扶瀾尋常時候總給人懶散之感,可朝夕下意識覺得,扶瀾一定事一個可以幫助到商玦的人,而商玦已經有如今的權勢,能幫他的人自然不簡單。
而據朝夕所知,扶瀾在紫微斗數方面有相當的造詣,雖然平日裡看起來像個神棍,可越是這樣越給人深不可測之感,是他算到了什麼?還是商玦的人查到了什麼?
商玦的眉頭還是微微皺著,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派人去尋鳳曄。
略一思忖,他看著朝夕道,「可有人跟著去了?」
因為眾人來了祭台是準備重新開始祭禮的,因此所有侍奴都被留在了未央殿祭台之外,朝夕想了想,似乎是有侍奴跟著鳳曄過去的,便道,「有欽天監的侍奴跟著。」
聽到有人跟著商玦眉頭一松,面對朝夕的疑惑眼神轉而看向扶瀾,「他適才見沉了船便臨時卜了一卦,算到今日可能還會有變故,而這變故與火有關。」
朝夕揚眉,與火有關?轉頭看去,只見祭台之上的青銅大鼎已經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火舌一竄一丈多高,可不就是大火?且到時候所有人都要靠近那大鼎,莫不是那大鼎會出什麼事端?而其他地方的火……哪裡有火比得上這大鼎的明顯?
朝夕只顧著去看那大鼎之中的火勢,卻是沒看到扶瀾與商玦四目相對之時眼底那抹無可奈何,而商玦眼底似乎有一絲一閃而逝的警告,這邊廂朝夕回過頭來,「經堂之中不知會不會有火,大抵會有些香燭?我這就尋個人去經堂看看鳳曄。」
說著,朝夕便轉身去看一旁的侍衛,正想叫過來一人,不遠處的鳳欽卻忽然朝他們這邊輕喚,「朝夕,世子殿下,火祭祭禮現在開始,且快過來吧。」
他們距離主祭台有段距離,而眼下鳳欽親自開口,朝夕和商玦互視一眼卻是不得不遵的,朝夕有些無奈,他們站在這邊本來不顯眼,這會兒鳳欽一喊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眾目睽睽之下她喊侍衛去找鳳曄只怕有些不妥,這邊廂扶瀾看出了她的為難,不由的抓了抓腦袋低聲道,「行了你們只管去祭禮,我和小玉子去找找你們的十三公子。」
朝夕點點頭,正要轉身而走之時卻又是腳下一頓,轉身徑直看著扶瀾,「對了,你說的出事和火有關,那其他人呢?」說著朝夕看了一眼祭台上的大鼎和欽天監術士們正在點燃的火把,術士們點燃了火把,而後又插在祭台的八個方位,將陰沉的天穹都照亮了兩分。
扶瀾嘿嘿笑一聲,擺擺手,「這麼多人,沒事沒事的。」
他回答的太快,惹得朝夕眉頭一皺,不是說出事和火有關,怎麼卻不擔心這火最明顯旺盛之處,想到剛才到現在的對話,似乎他們只關心了鳳曄?他只算出會出現有和火有關的變故,卻難道還算出了最可能出現變故的是鳳曄?
一瞬間腦海之中百轉千回,朝夕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邊廂鳳欽眾人已經等急了,商玦一把拉過她的手將她往鳳欽的方向帶,「好了,交給扶瀾便好。」
朝夕的思緒被打斷,便只好依從了商玦,而這邊確實也等不了了,他們剛一過來,幽沉厚重的號角禮樂便響了起來,變故頻出,又出了命案,眼下這禮樂響起的時候無端的叫人心中一沉,而這邊廂姬無垢也重新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此番火祭鳳欽要親自上陣,未央殿前最華麗的觀禮席位之上便只有商玦和姬無垢二人,正中席案上無人,商玦和姬無垢一左一右的安坐著,目光同時落在遠處祭台之上,且看的是同一人。
姬無垢面前的席案上有茶,可他卻半分未動,面上神色嚴正,一雙淡色的眸看不出任何情緒,商玦聞言漆黑的眼眸微眯,「事有反常即為妖,王室之中並不稀奇。」
姬無垢是由內而外的一股冰冷之意,給人生人勿近的畏怕之感,而商玦則不然,他安坐在席案之後,峨冠博帶,廣袖曳地,墨白的大袍之上仿佛有光暈流轉,雙眸雖沉,可那張精雕細琢的面容卻給人蘭枝玉樹的矜貴感,同樣無人敢靠近,卻又叫人忍不住的仰望痴羨,平白的就要將心掏出去臣服,如此這般,哪怕他口中說出來的是風霜冷語聽者也不覺無情,姬無垢聽著他那稀鬆平常的語氣,忍不住轉頭看了商玦一眼。
天下之人皆傳言商玦乃是神佛降世,可有哪個神佛如商玦這般統御千軍攻城略地,豈不知燕國的大勝用多少人鮮血換來,又不知只他一言多少生靈變作枯骨,「看來燕國王室也不是那麼太平,世子離開燕國這麼久,就不怕有人在燕國作妖?」
商玦波瀾不驚,眼風更是不曾往他這裡掃來半分,「天下權利集中之地大都一樣,燕國自然也不能倖免,三公子尚且能離開晉國,孤離開燕國日久又怎樣?」
你這個還未登上世子之位的三公子尚且能隨便離開晉國,而我已經是燕國世子,就更不怕權利的更迭,商玦口中並無嘲諷語氣,也並無高人一等之感,可就是這份就事論事的正定讓姬無垢胸口仿佛憋了一口悶氣,上不來下不去的委實難受至極——
「你將婚期定在立冬,燕國立冬時可是會大雪連綿。」
「燕國自會設下紅綢大道直至燕京,三公子就不必費心了。」
商玦語氣平常,姬無垢聞言卻沒被激怒,他反而笑了笑,高深莫測的,好像並不看好商玦說的這話,商玦這才轉眸看了一眼姬無垢,適才遇到的時候姬無垢已經有些陰陽怪氣,這會兒這模樣更說明了問題,人就是如此,說的明明白白或許並不能引人注目,反倒是神神秘秘點到即止反而勾起人的好奇,商玦這一次也未能免俗,在他的印象里,姬無垢並非是個閒來無事故弄玄虛之人,他能如此,必定是有所依仗,不知想到什麼商玦的眸色更深了些。
禮樂還在迴繞,扶瀾拉著洛玉鏘朝朝夕指的那個方向行去。
未央殿周圍本不能隨便走動,可奈何他二人乃是燕國世子的人,稍一說明攔路的侍衛便猶豫起來,有侍衛去問了藺辭,藺辭那邊傳來的話卻是乾脆放行了他二人,雖然耽誤了些時間,扶瀾二人倒是一路尋到了偏殿之前,說是偏殿,卻也有好幾處院落,扶瀾不知是哪處,周圍卻是連個巡邏守衛也無,一時間連個問路之人都找不到……
「這邊還是那邊……小玉子你說咱們走哪邊?」
洛玉鏘好好的名字,近日硬是被扶瀾變成了小玉子,聽起來委實像個小太監似的,洛玉鏘極度不滿,卻是拿扶瀾沒有半點辦法,抬眸看了看前面兩處廊道撇了撇嘴,「你不是、會算嗎?現在、你自己、算出來、不就、知道了、嘛?」
如今的洛玉鏘說話不仔細聽已聽不出明顯的停頓,扶瀾見他竟然敢與他鬥嘴哼哼了兩下,而後他裝模作樣的伸出手來,「就這等小事還要讓本大神出馬,真是要你有何用,且看著啊……待本大神掐指一算,咱們就必然能知道……」
「請問、一下,經堂的、方向在、哪邊啊?」
扶瀾見狀笑一下上的前來,而那小太監卻好像沒聽清洛玉鏘的話似得有些猶豫,洛玉鏘對扶瀾說話還好,可見到陌生人有些緊張,說話的結巴便更為明顯一些,扶瀾倒是理解這小太監,於是上前來笑嘻嘻道,「他是在問你這邊的經堂在哪一處。」
這小太監似乎有些緊張,也未抬頭的指了一處方向,「那邊。」
扶瀾回過頭一看,笑著道了一句「多謝」便拉著洛玉鏘朝那邊走,一邊走一邊道,「哼,本大神剛才掐算的就是這邊,噫我怎麼如此厲害……」
洛玉鏘被拉著走的跌跌撞撞的,聞言翻了個白眼,回頭一看,卻見那小太監卻是像另外一邊走去,他搖了搖頭沒多想,一邊聽著扶瀾的碎碎念一邊走上了這邊這條彎彎繞繞的廊道,這廊道十分幽靜,似乎通向的地方也是一處僻靜之地,雖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想到畢竟是經堂設在人少之處也是十分正常的便未多想,倒是扶瀾動了動鼻子似乎有些不適。
扶瀾一邊往前走一邊打了個噴嚏,而後才蹙眉道,「什麼味道,怎麼有些怪怪的。」說著還傾身在洛玉鏘身上聞了聞,洛玉鏘見他好像個小狗似得又翻了個白眼。
「我、身上、可沒有、味道……」
洛玉鏘語帶不滿,說話之時結巴也更為嚴重,洛玉鏘聞言嗤笑一聲,「還以為你現在修煉的已經極好了,卻怎麼見到個小太監就不會說話了,剛才那小太監還只是個小人物,你以後還要見更多的人,到時候你豈不是更不會……」
「說話」二字還未出,扶瀾的腳下忽然一頓,本還帶著戲謔的神色也忽然凝重起來,洛玉鏘往前走了幾步覺得不對,轉頭便看到他有些不對,正要問,扶瀾卻又摸了摸鼻尖,而後恍然,「我知道了……不是你身上的味道,是剛才那個小太監……」
洛玉鏘哼了一聲,「早說、不是我……」
「不對,還是不對……」
說著話,扶瀾忽然大踏步的朝前走去,似乎忽然著急不已,洛玉鏘見狀也跟著眉頭一皺,連忙小跑著追了上去,「怎、怎麼了?」
緊張起來的洛玉鏘更是說不出話來,走在前的扶瀾卻是沒心情調笑他了,他一邊走一邊道,「那小太監有問題,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什麼?什麼味、道?」
扶瀾腳步極快,眼看著已經小跑起來,平常的他都是一副懶散樣子,什麼時候看到他這般著急過?洛玉鏘下意識覺的要出事了,而前面的扶瀾卻顧不上回答,他沿著長廊一直走,直到快走到盡頭才猛地停下來,目之所及只有一排關著的院落,門庭冷落,門扉上早已結了蛛網,一看便知已經許久不曾打開過門,而二人所找的經堂卻是不見蹤影!
洛玉鏘心底「咯噔」一下,那小太監明明說經堂在這個方向啊!
扶瀾眉頭緊皺,面色也冷了下來,「他身上的是香燭味。」
洛玉鏘先是一愣,隨即便是一陣心驚,香燭……他身上既然有香燭味便是知道經堂在哪裡的,甚至他根本就是要去經堂的,卻為何要給他們指一個錯誤的方向?
「那、那我們、快、快回去、去找……」
洛玉鏘也著急起來,扶瀾也是一個轉身便要回去,可剛邁出一步他便停了下來,他看著一個方向,語氣極冷的咬牙道出句話來,「恐怕……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洛玉鏘疑惑的隨著扶瀾的視線看出去,只見東南方向的天空中已有滾滾濃煙,那個方向,真是適才那小太監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