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王上醒了,在喚您進去呢?」
孫岑聞言回神,對著前來稟報的侍奴點了點頭,又跟身前站著的親隨說了一句「小心從事」方才轉身朝暖閣的方向走去,中午鳳欽用完藥之後便一直留在長秋宮未回崇政殿,這會兒醒了自然是要來尋她的,走到暖閣的門口,孫岑撫了撫自己的衣襟,待覺得儀容妥當,這才唇角微抿眉頭輕皺的快步入了暖閣,窗前的榻上,鳳欽正怔怔的出神。
「王上,您醒了?可有哪裡不適的?御醫就守在外面呢。」
孫岑語含關切,快步走到榻前緊張的看著他,鳳欽回過神來,轉頭看到孫岑著急的模樣之時微皺的眉頭舒展了兩分,又朝孫岑伸出手去,孫岑見此忙一把握住,鳳欽這才搖了搖頭啞聲道,「沒什麼,不用讓他們進來看了,你陪孤待一會兒。」
孫岑自然連忙點頭應好,輕嘆一聲,「王上今日這般委實嚇壞了妾身,從今日起,王上可要注意些莫要再動氣了,王上現在瞧著面色實在不好,妾身看著心裡不是滋味。」
這是關懷體貼的話,鳳欽眼下正需要這樣的話來得到安慰,果然,孫岑說完他的表情十分受用,輕輕地拍了拍孫岑的手背一嘆,「還是你最貼心。」
孫岑嘆口氣,「貼心有何用,這麼多年妾身深居簡出,孫氏……孫氏在前朝又是那般,出了事卻是半點都幫不上王上,妾身除了陪著王上真是什麼也做不了。」
鳳欽心底本就壓著段氏要求換防的事,這會兒聽著孫岑這麼一說,卻是再也壓不住了,剛剛放鬆兩分的表情忽的一沉,握著孫岑的手都用上了力道,他唇角勾出一絲冷笑,「簡直是膽大包天,這麼多年孤將最好的最高的位置都給了段氏,他卻是真以為自己多麼了不得,這就要爬到孤的頭上了,不過不曾冊立垣兒為世子!」
說著說著怒氣又起,孫岑一臉的欲言又止想要勸阻的表情,可卻只是表情卻未說話,鳳欽便又捏緊了她的手道,「今日孤只是說延後冊立世子,還未說一定不冊立世子,若來日孤尋回了朝暮真的不冊立垣兒了他段祺莫不是要起兵造反不成!」
說著便是一連串的咳嗽,孫岑面色大變,「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一邊說著話一邊輕撫鳳欽的胸口,又道,「王上生氣妾身明白,妾身最明白,可是王上的身子要緊,可萬萬莫要因為別人傷了自己身子,王上,妾身給您倒茶來。」
鳳欽咳了幾聲面上一片漲紅,孫岑連忙拿過一個大迎枕放在他身後,又轉身去倒了一杯潤嗓的溫茶遞上來,鳳欽接在手中喝了兩口,嗓子雖然潤了,這口氣卻怎麼都有些不暢,一時間胸悶氣短竟然又有些暈眩之勢,孫岑關切的看著他,「王上,可要叫御醫來?」
鳳欽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面上一派強自鎮定,他竟然這麼容易就暈倒了,眼下這感覺如此難受煎熬,瞬間讓他生出一種真的老了的感覺,不僅身體老了,心也老了,而在別人心中他只怕也是一個老廢物了,不然段祺怎麼敢如此放肆?!
孫芩握著他的手,不停地在他背後輕撫,鳳欽梗著一股氣不說話,心中一邊回憶著這幾日的事端一邊等著這股子眩暈過去,想到這幾日,他心底的怒意怎麼都平復不下去,禁足段凌煙他可以不算在內,可段錦衣和段祺卻是實打實的讓他生氣,除了生氣,鳳欽心底還有兩分騎虎難下的惶然,段祺仗著段氏的大軍才敢如此放肆,那他偏偏就不讓他如願,你既然奏請換防,我便准了你,想到段祺面上一定會出現的錯愕,鳳欽心底不由一陣快意,可快意之後,他卻又是一陣茫然,他並非個昏庸君王,南邊對於蜀國的重要性他知道的最清楚,他雖然准了段祺的奏請,可接下來南邊的重擔要交到誰的手上?!
又生氣又茫然,鳳欽只覺得這個王做的憋屈無比,事情到了這個關頭,他竟然想不出一個人選來取代段氏,是他從前太過縱容段氏了嗎?竟然讓段氏獨大到了這等程度,鳳欽一陣心驚,額頭上的冷汗便不住的溢出,孫岑一邊為他順氣一邊為他擦汗,那緊張忙亂的樣子就好像在照顧一個癱瘓在床奄奄一息的垂暮老者。
他這是真的老了嗎?鳳欽心中一慌生出滿滿的不甘心。
是男人更是君王,鳳欽怎會服老,更不會任由臣下騎到自己頭上來,憤怒惶然之後,他倒是忽然之間鎮定了下來,他先一把按住孫岑為他擦汗的手,而後目光沉凝的看向了孫岑,孫岑看著鳳欽這模樣只以為他怎麼了,萬分緊張的喚了一聲,「王上,您……」
鳳欽握著孫岑的手微微收緊,「沒事,孤沒事。」
孫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這才放下心來,「王上一直在出汗呢,若是覺得不適王上一定要說啊,御醫說雖然只是急怒攻心,可王上的身子到底沒有往常好了。」
鳳欽眼皮一跳,「孤只是在想南邊的事該如何解決。」
孫岑說的十分內疚,鳳欽搖了搖頭,「這是孤的決定,與你何干?」
彼時朝夕等人剛剛離開,正是義憤填膺之時,孫岑不由的隨口應和了兩句,鳳欽本就心中氣憤不願讓段祺如願,聽到她這話自然更為篤定,於是當時就讓王慶寫了諭旨,然而他到底是君王,這等決定做下也並非沒有想到會有這等為難處境,又怎會怪一個女人。
孫岑聞言神色微松,卻還是愁道,「放眼朝中,實在無人可比段氏。」
鳳欽當然深知這一點,就是因為如此他才覺得棘手,整個朝中沒有人的實力能比得上段氏,可事情到了這一步,再怎麼樣他也不能收回諭旨讓段氏再去南邊守著,滿朝上下,難道就真的找不出一個人來接替段氏的位子嗎?老氏族就這幾家,老將們也大都卸甲多年,而那些小輩們他卻又不放心,若不看氏族,寒門出身的卻無位高權重足以掌軍的。
南邊是蜀國的重中之重,鳳欽即便是一國之君此事也並非他一人能定下來的,想到滿朝上下都是段氏的門生而幾大氏族也從來都是明爭暗鬥互不相讓,鳳欽頓時頭都要炸了,即便他心目中有了人選,只怕也不一定會讓他如願,想到到時候的崇政殿裡各執一詞爭個不休想到滿朝上下或許都站在他的對立面鳳欽便覺得一股滅頂的壓迫之力向他襲來。
孫岑眼底眸光幾動,而後才語聲溫婉的道,「南邊的防線是最重要的,可是馬虎不得,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從其他的氏族著手考慮了——」
鳳欽正在想,可是想來想去卻沒個頭緒,蜀國的其他幾大氏族,且不說沒有一個戰力相當的,便是真的定下了讓另外的世家上,也得其他朝臣認同才行,而其他幾大氏族,朱氏孫氏楊氏林氏等氏族都各有兵權,可是卻都有任務在身並且和段氏無法相比,而還讓他頭疼的卻是段氏的大軍撤下來之後又放去哪裡,去北邊?北邊有趙國,也不簡單,去西邊?西邊靠海並且環境嚴峻,西邊的駐軍是蜀國唯一一支水軍,若是將段氏放在那裡,這水軍又安排去哪裡,至於東邊,東邊暫無憂患,放段氏去東邊卻是太浪費了……
頭疼,委實頭疼,鳳欽面色難看,自己抬起手來揉了揉額頭,孫岑看著眼底露出幾分心疼,又連忙忙前忙後為他拭汗,「王上可是覺得不適了?」
鳳欽對孫岑對他的緊張和關心十分受用又有些莫名的排斥,孫岑越是緊張他便越發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一般的,他擺了擺手制止了孫岑,孫岑輕嘆一聲,「看王上這麼作難妾身卻怎麼都幫不上忙,家父年邁已是歸隱,不過家兄正要歸巴陵,倒是可以為王上出謀——」
「獻策」二字還未說出口,鳳欽眉頭忽然一皺,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得一把抓住孫岑的手定定的盯著她,語氣急迫道,「阿岑,你剛才說了什麼?」
孫岑被他這忽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面上一怔,奈何鳳欽的目光太過銳利當即讓她醒了神,她抿了抿唇,「妾身說家兄正要歸巴陵,可以為王上——」
鳳欽果斷的搖頭,「不是這句,上一句。」
孫岑略一思索,又道,「家父年邁。」
鳳欽的表情仍然不是這幾字,「然後呢?下面呢?」
孫岑一怔,不知道鳳欽到底想到了什麼,只順著道,「已是歸隱。」
「對!就是這兩個字!歸隱!」鳳欽鬆開孫岑的手,表情瞬間豁然開朗,「對啊,孤想起來了,巴陵的事再紛雜難辦,只要他老人家出山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