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美人語速極快,伴隨著哭腔實在是炸耳的緊,段錦衣聽得有些模糊,卻大抵明白了于美人在說什麼,她眉頭一皺看向硃砂,「王上對七公子的事已經決定了?!」
硃砂一臉的茫然,「不曾啊,今日的早朝此事還未有定論!」
段錦衣對此事是有交代的,怎麼到頭來她卻是從于美人這裡知道的消息,並且鳳竺還是被流放出去的,這和她的預想並不一樣,見她凝神,于美人又哭道,「王后,是真的!王上這一次沒有絲毫預兆,一道諭旨直接送到了御懲司,朝中大臣誰都不知道王上如此決定了,王上並未懲罰竺兒,只是將他貶斥到了羌州自省,羌州啊王后……」
御懲司乃是宮中關押犯錯的宗室子女之地,鳳竺自從淮陰回來被孫氏問責之後便被關押在了那裡,至今誰也不得見,于氏百般活動,本以為能為鳳竺解圍,可沒想到最後等來的卻是這個結果,蜀國本就在最南端,而鳳竺要去的羌州乃是在蜀國最南,羌州臨海,乃是毒瘴之地,連年瘟疫頻發,再加上暴亂四起,以至於那地方的郡守令白送都沒人去當,連普通的官員都受不住,更別說讓鳳竺這等從小榮華富貴慣了的王室公子……
鳳欽雖然沒有在諭旨之上說貶斥二字,可一看到人人談之色變的羌州,卻也是比貶斥更嚴重了,且王室公子被勒令去封地,無宣召不得回王都,這一次鳳竺基本是有去無回,不僅要在羌州受苦一輩子,他們母子也將是永別了,于美人簡直痛徹心扉!
「王后,竺兒不能去羌州,那地方日日都在死人,王上怎麼狠心讓他去羌州的啊,王后,求求您,去跟王上求個情吧,讓他饒了竺兒這一次,即便真的要讓他離開王都,也換個別的地方啊,王后,求求您,妾現在也只能指望您了,王后……」
于美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言一語叫人聽著也覺淒絕,可是段錦衣面上的表情從疑惑道驚訝再到不快,最後便是此刻的沉凝,除了沉凝,她的神色還有些微的漠然,此前答應于美人是因為她覺得此事還有迴旋的餘地,可眼下,她卻是要放棄于美人這個棋子了。
「於妹妹,這件事吾怕是幫不了你了。」段錦衣嘆口氣,語氣中充滿了惋惜。
于美人一愣,哭聲也停了,擦了擦眼淚之後才看清了段錦衣的神色,一旦看清了段錦衣此刻的表情她便知道段錦衣沒有和她玩笑,她本就煞白的面色此刻更不見半點血色,眼淚無聲滾落,充滿了絕望,「王后……王后是真的不幫妾了?」
段錦衣又嘆息一聲,「早前吾答應過你可以幫,這幾日也的確交代了朝上的段氏門生為七公子美言開脫,本來可以徐徐圖之,可看到今日王上的行事,吾幫不了了。」
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就下了諭旨,且直接將鳳竺送去羌州,鳳欽難道不知道羌州是什麼地方?段錦衣落在身側的十指微微收緊,在這春日的午後,她剛剛被按摩過的小退又開始發寒,那寒意從腳心一點點的蔓延而上,只讓她一顆心不安的狂跳了起來。
鳳欽不可能沒看出段氏想保鳳竺,可是他此番行事如此利落狠絕,是做給誰看的嗎?段錦衣可以放棄宮內的任何一枚棋子,卻絕不可以在鳳欽不信任段氏的時候去觸怒他,因此,這個幫哪怕還能幫,她也絕對要以置身事外的姿態將于美人的退路堵死。
于美人身形一垮,整個人跪坐在了冰涼的地板上,面上的眼淚漸漸消失,可眼底的絕望慘澹卻分毫不減,她看著段錦衣漠然的表情,同樣出自世家,同樣在宮中多年,她不是不知道段錦衣的心思,于美人怔怔的呆坐了片刻,忽然撐地爬起身。
硃砂在旁看著要去扶,于美人卻一把將她的手揮了開,她跌跌撞撞的轉身,雙眸空洞的朝門口走去,連告退之時的禮都忘記,一步一步,于美人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才走出段錦衣的視線,人一消失,段錦衣的神色立刻更為嚴峻,「今早王上都見了哪些人?」
硃砂神色一正,「早朝之後並未單獨召見誰,之後便來了咱們這裡,後來……後來就只見了燕世子,而後還有十三公子,他們半路又遇見了搖光公主……」
段錦衣抬手打斷她的話,之後的事情她都知道了,也就是說,今天早上鳳欽見過的人只有商玦和鳳曄是她不知道的,商玦是鳳欽最為看重的燕國世子,鳳曄……鳳曄是他最寵愛的兒子,和他生的最像,小小的人卻古怪詭異的很……
這兩個人之中到底是誰呢?可笑,鳳曄不過是個八歲小童,而段錦衣竟然一時拿不準,她沉默一瞬,忽而道,「去吧徐德叫過來,吾有話要問他。」
徐德是昭仁宮的管事太監,掌管段錦衣在宮中的所有眼線線報,此令一下,硃砂當即轉身出門,段錦衣一個人沉思片刻,不多時硃砂就返身而入,段錦衣急忙抬眸,可進來的卻只有硃砂一個人,段錦衣皺眉,「徐德人呢?」
硃砂表情古怪,「王后,徐德不見了,找遍了整個昭仁宮都不曾找到。」
段錦衣立刻皺眉,鳳欽讓她不如意就算了,怎麼自己人也如此叫她不省心,「馬上去找,立刻去找,不管王上如此決斷到底因何而起,吾都要給哥哥送信了。」
那濕痕即將淡去,可段錦衣還是覺得那痕跡無比的礙眼,這昭仁宮華毯錦裘富貴無雙,可因為那兩滴淚痕卻一下子讓她覺得再多的榮華錦繡都無法掩蓋這宮殿的淒涼,心底的不安在放大,段錦衣焦急的等著硃砂將徐德尋回來……
「羌州啊……」
看著手中的信箋,朝夕淡淡的感嘆了一句。
子蕁在後微仰著頭問,「七公子被送去羌州了,羌州是什麼地方?」
朝夕將那信箋收好,淡淡一笑,「一個一年四季都有好吃果子的地方。」
子蕁雙眸頓時變大,滿懷羨慕的道,「一年四季都有嗎!那裡的百姓豈非過得十分愜意?」
朝夕意味深長的點頭,「沒錯,他們不缺果子吃。」
子蕁下意識的咂了咂嘴,朝夕淡薄的笑笑,起身去拿披風。
子蕁忙跟上去,「公主殿下這可是要出去?」
朝夕點點頭,「正是要出去。」話音一落,她看到了那件和她自己披風掛在一起的雪色狐裘,那白色的狐裘乃是商玦之物,那一日被她穿回來後便留在了此處。
朝夕眉頭一皺,咬了咬牙抬手撩起旁邊的那間鴉青色披風。
拿了披風便走,門口墜兒正等著,子蕁跟出來,見此也有些明白過來。
這是朝夕回來巴陵之後出去入宮之外的第一次主動出府,子蕁雖然好奇她要去何處,卻還是不敢多問,只小聲叮囑道,「公主殿下出去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朝夕拍了拍她肩頭,將披風一系朝後門走去,墜兒一路跟著,見快走到後門門口了才輕聲開口,「主子,您……您今日怎麼了?」
朝夕腳步不停,「我很好。」
就這淡淡三字,墜兒再問不出其他,口中想好的安慰也堵在了喉頭,略一抬頭,只看到鴉青色披風之下纖細的背影,朝夕神態沉凝而專注的朝外走,似乎真的如她所言的那般一切都好,墜兒心底暗暗地嘆了口氣,不知怎麼有些心疼。
後門打開,外面停著一輛青布小馬車,毫不起眼的小馬車早就等候著主人,而此刻那車轅之上還坐著一人,一身黑色的貼身短打勁裝,看起來只像個普通的販夫走卒,可一旦與他對視,那雙眸子之內的銳利寒芒卻帶著逼人的殺氣。
朝夕二話不說掀簾上車,墜兒也跟了上來,車簾一起一落,二人剛坐好馬車已經走動起來,朝夕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駕車之人,「都安排好了?」
駕車的點點頭,「閣主放心。」
朝夕眯眸,「回了巴陵,換個稱呼吧。」
駕車的略一猶豫,「是,主子。」
朝夕放下車簾不再多問,只安靜的坐在馬車之中,此刻天色已晚暮色將盡,最為熱鬧的坊市之間已經有許多地方亮起了燈火,而駕車之人的手極穩,即便在熙攘的人潮之中快速穿行馬車也一點不見顛簸,嘈雜聲被朝夕掩在窗簾之外,馬車大抵行了小半個時辰才穩穩的停了下來,閉眸養神的朝夕睜開眸子,耳邊的嘈雜聲既然有些炸耳。
她並未立刻下車,反而先將窗簾掀開朝外看了一眼,這麼一看眉頭立刻微皺,眼下停著的這地方乃是整個巴陵最為繁華之處,大街兩旁皆是燈火通明的畫舫酒樓,而他們馬車靠近的這一家更是金碧輝煌人潮鼎沸,軒窗之內絲竹樂聲徐徐傳來,伴隨著酒客們的笑鬧自成樂章,朝夕眯眸顯然不喜此地,可面色卻有些無奈。
「為何偏要選擇這麼個地方?!」
駕車之人沉吟一瞬,「他說這裡是最近巴陵城裡新興的玩法,是頂頂富貴之人才玩得起的,您一定不曾見過,今日讓您開……讓您見見。」
「他想讓我開眼界?」朝夕挑眉一問,又嘆息一聲的掀開車簾下了車,「好,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好玩的東西值得他如此大費周折……」
下了馬車,朝夕連這處畫舫的名字也沒看就走了進去,身後墜兒和那駕車的隨從都跟著,她腳步停在樓梯分路處,正要問該走哪邊,左邊卻徐徐走下來幾個年輕公子的身影,幾人快步下樓,路過朝夕身邊之時還不小心將她一撞。
朝夕側身讓開,再要邁步之時卻又一頓,幾人壓低了聲音的對話傳進她耳朵里,雖然只有一句卻還是讓她眉頭瞬間便皺了起來,那人說,「普通的貨色怎能入燕世子的眼?」
朝夕眯眸,嘖,商玦竟然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