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屍的令史平靜道出此話,本就一片噤若寒蟬的荒蕪中庭死一般安靜。
不是溺死,而是心脈俱斷而死。
能心脈俱斷,便只有他殺這一種可能……
——是誰殺了秦美人?!
鳳欽的眉頭緊皺,在場所有人都懷著和他相同的疑問,而蜀國王宮的嬪妾被殺,這事委實算不得光彩,偏生卻是商玦第一個想到了這個可能。
若商玦不說,秦美人大抵只會有一場看得過去的葬禮,而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失足而死,當然,還會有漫天的流言蜚語湧向朝夕,是她剋死了秦美人。
靜默還在持續,天色陰沉,微風也帶了涼意,可朝夕被商玦握著的手卻是一片溫暖,她輕微的掙了掙,商玦便轉頭看向了她,他眼底又恢復如初,雖然一片幽深,卻讓朝夕覺得可以信賴,今日從睜開眼睛開始她便預料到了不會平順,可她沒想到真的到了這一刻,商玦會站在她身側,在淮陰便罷了,這裡可是蜀國王宮。
商玦笑意溫淡,仿佛他本就應該如此做,握著朝夕的手緊了緊,轉而看向鳳欽,「蜀國的內宮竟能生出命案,商玦實在為王上的安危擔憂……」
蜀王宮守衛森嚴,可他的寵妾卻被殺死,思及此,站在中庭的每個人都背脊一涼,這座看起來牢不可破的王宮並非全無漏洞,這一次可以是秦美人,下一次便可以是別人。
「青天白日的,內宮竟然有此事端!」
「給孤把藺辭喊來!」
鳳欽語聲壓抑,帶著沉怒,事已至此,這秦美人之死便不只是失足那麼簡單,而在場之人神色幾變,大都想到了秦美人為何而死。
商玦搖了搖頭,語帶嘆息,「怎會選在今日讓夕夕入宗譜呢?好好的儀式要被耽誤,美人遇害更是魂魄不安更是大大的不吉,依商玦看,再未查清美人因何遇害之前夕夕恐怕都沒心思入蜀國宗譜了,便是入,恐怕也會再生出事端來,王上覺得呢?」
商玦下聘,要娶的是朝夕不錯,卻是蜀國公主朝夕,而朝夕如今得了冊封,名號卻還未寫入宗譜之中,身份地位委實有些尷尬,正因如此,蜀王才急急讓朝夕入宗譜,可眼下商玦卻說非要等秦美人遇害真相查明之後再讓朝夕入宗譜,瞬時讓眾人不懂了……
外界都說商玦寵愛朝夕,可若商玦想快點娶了朝夕便該讓朝夕早日入宗譜才是。
他這麼說的意思……莫非他並不想娶朝夕為妻了?
鳳欽心頭一跳,「今日只是個意外,世子不必在意,孤大可讓欽天監再另擇他日!很快便可讓朝夕入王室宗譜,朝夕乃是孤之血脈,哪怕沒有這儀式她也是孤的女兒。」
鳳欽語氣嚴肅,聽起來很有幾分血濃於水的情誼,可商玦和朝夕面上皆無所動,商玦甚至搖了搖頭,「不,孤要娶的是蜀國嫡長公主,孤的禮官馬上要帶著聘禮入巴陵了,若孤娶回去的人連王室的宗譜都不曾正式寫入,實在是無法面對燕國的朝臣百姓。」
沒有商量的餘地,商玦的語氣不容置疑。
而他的理由如此合情合理,鳳欽啞口無言……
鳳欽無奈應允,商玦這才滿意的頷首,一轉頭,朝夕看他的目光格外深刻。
商玦牽了牽唇,用口型無聲的說了四個字。
「如何謝我?」
朝夕看的明白,櫻唇便抿的更緊。
這裡人太多,朝夕當然不可能回答,眼角餘光一掃,忽然見王慶領著一個人出現在月洞門外,朝夕眯眸一瞬,目光便留在了那人身上。
來人一身赤甲,頭戴盔帽,臉上更帶著一張遮了右半面臉的面具,那面具墨色,上紋著鎏金鬼符,正是蜀王御衛神機營大統領藺辭。
「藺辭拜見王上。」
藺辭俯身跪地,行稽首大禮,鳳欽見到藺辭那緊皺的眉頭才微微一松,而後上前一步道,「藺辭,秦美人死於他殺,此事孤交於你,限你十日之內查出此事因果!你可受命?!」
君王所命,安能不受?!
藺辭毫無遲疑,「下官領命!」
鳳欽滿意的點頭,對藺辭的目光之中是不加掩飾的信任,藺辭起身退至一邊,目光在整個中庭掃視一圈,不做停留的經過朝夕和商玦,最終看向了地上的屍體!
既然交給了藺辭,他必然要追查此事,鳳欽看著地上被白色帷幔蓋住的屍體輕嘆一聲,轉而看向段錦衣,「先將此地交給藺辭,稍後葬禮王后操辦吧,先是景兒,又是她……將她加封一級,其家族,王后也看著撫恤吧,哎……」
鳳欽的語氣終究有些淒涼,先是兒子,後是女兒,眼下又是愛妾,縱然是君王薄情,身邊血脈相依之人一個個死去的感受卻不算好,何況鳳欽生性風流,他雖然不願將一身濡濕泥濘的秦美人攬入懷中,卻不能說他對她半點情分也無。
默了一默,眼看著自己的女兒兒子們站在原地,他又眸光一沉,「此地,以後不准任何人踏入,特別是你們,還有,各宮各處,若有胡亂謠傳之人宮規處置!孤不想聽到任何人議論美人之死,待藺辭查出因果,自然會昭告朝野內外!」
一別十三年,不論是真是假,父女情總是要敘的。
商玦這次不曾看著朝夕,只是將她的手一握,「好,王上先請——」
商玦自從抓住朝夕的手便不曾放開,當著如此多人的面,他絲毫不掩飾對朝夕的親近,可他為何非要等朝夕入了王室宗譜才娶她呢?這疑問淡淡留在眾人心底,所有人都目送著鳳欽先行一步,而商玦牽著朝夕的手跟了上去。
出了月洞門,朝夕早前的鑾轎還在,商玦卻道,「夕夕隨我同車。」
這話不是商量,朝夕也未曾反抗,走在前面的鳳欽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並未說什麼的上了自己的鑾車,不多時,兩輛鑾車一前一後的朝王宮東北方而去。
鑾車行的十分緩慢,鳳欽的車架四周皆有神機營護衛,朝夕和商玦的車架周圍也跟著太監宮侍,這些人離的太近,朝夕和商玦說話很容易被人聽見,於是乎……朝夕落座之時本打算坐在側位之上,卻被商玦一把拉到了他身邊來。
「別動——」
商玦落下兩字,朝夕皺眉一瞬不再掙扎,她眸子一垂,看向自己仍然被握著的手,商玦見好就收的放開,轉而掀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朝夕也跟著看出去,外面的太監侍奴看似眼觀鼻鼻觀心,可對於在深知王宮規則的他們來說此刻並不能大意。
朝夕直了直身子坐好,打算將沉默進行到底,本以為商玦一定和她想的一樣,可她顯然低估了商玦,商玦微微傾身,朝她靠過來,借著比她高的身量,微熱的氣息就落在她耳邊,「夕夕,今日這一局……你打算如何謝我?」
距離太近了,熱息鑽進了朝夕耳蝸,她半邊身子一麻,下意識就要離得遠些,可她身子往旁邊一讓,卻貼上了一邊的車壁,根本避無可避!
朝夕皺眉,語聲也微微壓低,「我沒讓你來。」
商玦聞言輕輕嗤笑了一聲,又道,「如此說來是我多管了閒事?」
朝夕冷清,可今日之局商玦的確幫了她,她一時也說不出毫不領情的話,商玦便笑著道,「本想讓一切都如你所願,可惜的是蜀王只給了藺辭十日。」
藺辭身為神機營大統領,很可能不到十日便要查出真相,即便查不出,若蜀王下令,藺辭也可以偽造一個看起來毫無破綻的真相,到時候,她便要入宗譜成為王室公主,而後在朝野百官關注之中談婚論嫁,成為蜀王政治聯姻的棋子……
朝夕的眉頭微皺,十日時間確實有些太短了。
「不過,我猜此事必定要拖延至十日後。」
商玦在朝夕耳邊又補一句,許是習慣了片刻,朝夕耳蝸的酥麻終於消了三分,她側身轉頭直視商玦,卻是轉了話題,「你為何知道秦美人並非溺死?」
適才在西苑的所有細節朝夕都記得清清楚楚,商玦來的最晚,卻是一眼便看出了不對,雖然口中只是推測,可朝夕知道他的篤定,而他的篤定當真只是看了那屍體一眼?
連那年老的驗屍令史都要查驗片刻,他從哪看出的?
商玦似乎早就知道她會忍不住的問他這個問題,眼底一時閃過兩分戲謔的波光,微一彎唇,問了朝夕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和藺辭是什麼關係?」